《刺杀独角兽》作者:matthia   文案:   角斗战士X花街老板,架空奇幻背景,伪波斯风   这篇是《晨昏蒙影故事集》里的那篇新文,当初说过隔一段时间后要公开的,现在就发一下啦  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,顺便春天快乐~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CP是 战士(哈木扎)x花街老板(阿内斯),   不过就算不提示也应该站不错,因为人物少……   ===================   1--   竞技场沸腾了,所有人都在为“雄狮哈木扎”欢呼。   今天下午,他一人击杀了五个蛮族奴隶,还战胜了上届角斗冠军。最后,竞技场放出了一只饥肠辘辘的狮子。这是哈木扎的生死考验,只要能活下来,他就可以彻底摆脱奴隶身份,再能得到一大笔钱,甚至还可能被哪位大臣看中收入麾下。   两头雄狮搏命厮杀,直到黄昏降临。最终,野兽被杀死了,哈木扎站在巨大的尸体旁,举起沾满鲜血的双手,向着血色的天空嘶声咆哮。观众席上的男士们为他疯狂呐喊,女士们则向他抛来鲜花或手帕。哈木扎流着泪大笑,他不仅赢得了巨大的财富,也终于赢得了尊重与自由。   玻拉首都每个月都要举行奴隶角斗,今天哈木扎参加的并不是普通比赛,而是名为“血战”的生死表演。参与者要赌上性命迎接一回回车轮战,最后还要迎战真正的猛兽,只要你活到最后,就可以赢回人生中失去的一切;如果你不幸战死,下一个参与的奴隶可以立刻继续挑战。   “血战”每半年进行一次。过去的十年中,每场战斗都无人生还。因为太过凶险,竞技场老板必须想方设法对奴隶们威逼利诱,否则很多人宁可被鞭打也不愿参加。哈木扎来到角斗场才不过一个月,他没被威胁,他是主动报名的,老板和奴隶教头都感到非常惊讶。   哈木扎不是玻拉人。他金发蓝眼,皮肤苍白,身材高大,是来自北方的坎塔里人。几个月前,玻拉军队从北边凯旋,勇猛的将士们为国王献上了大片土地和三座城池,还带回来了不少战俘和奴隶。竞技场老板和一名军人有私交,他在拍卖开始前抢先挑拣了一遍“货物”,以一个蛮合算的情分价格买下了哈木扎。   正常情况下,竞技场很少自己购买奴隶,他们更愿意和财主们合作,让那些人把奴隶送来受训、比赛,然后利用奴隶赚取赌金。老板买下哈木扎只是为了撑门面,哈木扎的外形英俊迷人,容貌远胜过其他奴隶,这种人站在竞技场上会吸引无数目光,哪怕他色厉内荏,也一样会有贵族妇女为他投入大量金钱。   哈木扎骁勇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竟然成了十年以来第一个“血战”获胜者。老板喜忧参半,喜的是他也能分到大笔奖金,忧的是……这么优秀的奴隶,才买到没几天,他就必须放手了。   老板盘算着,也许可以和哈木扎谈谈,让他留下来当个奴隶教头,平时多抛头露面几次……正琢磨这些时,仆人跑过来耳语了几句,老板惊讶之余深深叹气:看来竞技场确实留不住雄狮了。血战刚休,就有慷慨的买家盯上了这只野兽。   这天晚上,竞技场为“雄狮哈木扎”办了个庆功宴。奴隶和教头们放下刀枪,卸下皮甲,肆意享受难得的好酒好菜。钱是从哈木扎的赏金里出的,宴会的名头也是为了他,他却像低调的客人一样坐在角落里默默吃东西,连酒杯都不碰一下。席间,竞技场老板亲自找到他,让他跟自己走一趟。哈木扎也不问是什么事,抹抹嘴就跟了上去。   老板带他穿过长廊,远离了热闹的宴席,来到平时不让奴隶靠近的区域。两人停在一扇门前,老板回过头,将哈木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:“你出名了,自由了,而且还赚到了一大笔钱。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哈木扎的声音也很好听,敦厚,有磁性,而且他的玻拉语说得不错。据说他是边境人,那边的人本来就会说两种语言。   老板说:“从我接手这个竞技场以来,我还没亲眼送别人离开过‘血战’,你是第一个。你可以选择离开竞技场,也可以留在这当个教头什么的……不过,我有个更好的去处推荐给你,不知你愿不愿意?”   哈木扎点点头:“愿意,能好好过日子,我就愿意。”   你都没问我是什么去处……老板笑了笑,说:“有个大人物想聘用你。他看上了你的勇猛,想让你做他的私人护卫。不是购买你,是聘用你,明白吗?”   实际上,这和购买也没什么区别。只要卖掉哈木扎,老板就能赚到够他挥霍一辈子的钱。那位大人出手非常阔绰。哈木扎面无表情,只是点头,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。看他表示愿意,老板才放心地推开门,带他去见那位大人派来的使者。   书房模样的小屋里,“那位大人”派来的两名使者正在等着哈木扎。使者们裹在黑漆漆的斗篷里,老板眉飞色舞地和他们叽叽咕咕,哈木扎坐在没有烛光的角落里假寐。过了一会儿,一名使者走到哈木扎面前,递给他同样的黑斗篷。   “披上这个,和我们走,”使者说,“再拿上旁边那个包袱,里面都是给你的定金。将来主人还会给你更多。先跟我们来,路上我再向你介绍主人。”   哈木扎顺从地披上斗篷,抱起包裹。出门时他向竞技场老板点了点头,老板忙着清点收到的币票,看都没看他。   一驾大型马车候在竞技场外。上车之后,使者问哈木扎知不知道“伊尔法易大人”,也就是人们口中的“大巫师”,在玻拉,此人可谓是无人不晓。伊尔法易大人是王国的占星师和枢密大臣,是国王最信任的左右手。他不仅在玻拉权力滔天,在国外也声名远播,据说他不仅擅长谋略,还精于巫术,正因为有他在,玻拉的军队才能一直百战百胜。   哈木扎将要成为伊尔法易大人的私人护卫。对玻拉贵族而言,“私人护卫”和一般的卫兵不一样,这是一份非常高贵的工作,私人护卫不仅要保护主人的安全,还要陪伴他、照料他,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。   马车没跑多远就停下了。和竞技场那边不同,这一带的夜晚十分热闹,车窗外灯火摇曳,建筑里不时传来音乐与笑声。   使者说:“你是奴隶出身,得先经过训练。主人给你一个月时间,应该足够了。”说完后,他们催促哈木扎下了马车。三人站在一座带庭院的石质小楼旁,院门敞开着,门上和围墙上到处挂着提灯,院内花圃里种满了玫瑰。庭院门边的石柱上标有“茑萝街,金枝旅店”的字样。   在竞技场时,哈木扎听奴隶教头说起过:茑萝街是玻拉首都最有名的寻欢之处,这里有高贵如公主的美人,也有廉价的暗巷流莺。显然这座名为“金枝”的庭院也不仅是旅店。   庭院门口站着两名少年侍童,每人手里都捧了一个花篮,一边是红玫瑰,一边是白玫瑰。哈木扎不知这是什么意思,也没有机会去问,两名使者带着他绕到后门,打了个暗号,守卫恭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。   建筑里到处飘荡着甜腻的香味,呛得哈木扎直眨眼睛。大厅里莺声燕语,弦歌不绝,年轻女孩身上只有金银首饰和各色轻纱,俊美少年的穿着比角斗士还要暴露,路过帷幕和虚掩的门时,里面总会传出各种令人面红心跳的声响……哈木扎第一次身处这种环境,整个人蒙头转向的。他不知自己绕了几个弯,登了几级阶梯,一路晕晕乎乎地就被带到了旅店最高处的露台上。   这里没有浓甜味,清爽的夜风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。两名黑衣使者站在石栏边,正与一名高挑纤细的男子低声交谈。过了一会儿,那名男子回过头来,绿宝石般的眼睛中映出了哈木扎的影子。   “我是阿内斯。”男子笑意盈盈地走来,绕着哈木扎打量一圈,“这段时间内,我是你的……老师。”   阿内斯有着典型的玻拉人长相。蜜色肌肤,绿色双眸,黑缎般的长发,舒展修长的身形……简直像古老传说中的山林精灵一样。他的打扮与楼下那些男女不同,他身穿宽松的亚麻长袍,小立领扣得严严实实,手脚上没戴任何首饰,只有单侧耳垂上嵌着一枚与眼瞳同色的小宝石。   他叫阿内斯,他真好看。哈木扎心里满满都是这个想法。无论阿内斯说什么,哈木扎都只是点头。他没有自报姓名,阿内斯多半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。   使者和阿内斯托付了几句,匆匆离开了露台,留下哈木扎傻乎乎地抱着包袱站在原处。阿内斯给他倒了一杯酒,他摇了摇头,他从不喝酒,喝酒会让人精神涣散。   “好习惯。”阿内斯自己喝了一口苹果酒,指了指露台上的两把藤椅,“来,我们坐下好好聊。他们都告诉你什么了?给我讲一遍。”   哈木扎把使者和竞技场老板的说辞都重复了一遍。听到关于“私人护卫”的部分时,阿内斯笑得肩膀发抖。哈木扎不解地看着他。阿内斯说:“那些当官的人说话总是勾勾绕绕的,让他们有话直说,他们还嫌不体面……你叫哈木扎?你知道你是来这里干什么的吗?”   “我来接受训练。”   “对。你来接受什么训练,你知道吗?”阿内斯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,哈木扎几乎不敢盯着他。   “不知道……”   “你知道金枝旅店是什么地方吗?”   “是妓院。”   阿内斯说:“那你还不知道自己是来学什么的?你应该感到骄傲,伊尔法易大人喜欢你,他看中了你,想要你去做床伴,但你不是男妓,是角斗奴隶,所以他送你到我这里来,学习如何伺候男人。”   哈木扎点点头。有些男人就是喜欢与男性上床,正如有些贵族夫人也会玩弄少女奴隶。   阿内斯盯着他:“怎么,你一点都不吃惊?”   哈木扎依旧没什么表情:“是有点吃惊。我一直都是奴隶,在坎塔里的时候也是奴隶,只不过那时我不是角斗士,日子还不如现在……所以,让我干什么都成,反正比在竞技场舒坦。”   阿内斯叹了口气,从镶金的水晶樽里倒出一杯暗紫色液体:“给你,这不是酒,是葡萄汁。你总不能一点水都不喝吧,你的嘴唇都有点干裂了,这样可不好。”哈木扎接过果汁,没几下就喝完了。阿内斯又笑了:“其实我懂你。你这种反应我见多了……你有点紧张。”   “是有些。”哈木扎看着空杯子,避开了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睛。   “不用紧张。”阿内斯伸出修长的手指,轻轻搭在角斗奴隶结实的小臂上,“不如我把话都说开了吧,这样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。伊尔法易大人的情况很特殊,他只能被男人取悦。”   哈木扎皱眉:“他讨厌女人?”   “不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阿内斯又呷了一口酒,“他干不了别人,只能让人干他。而且他喜欢这样,喜欢被人伺候。”   “难道是他没有……”   “他有。他不是残疾,只是那东西不太好使。”阿内斯促狭地眨眨眼,“你别担心,你并不是要去伺候不能人道的臭老头子。你见过伊尔法易大人吗?哦,你是个奴隶,你肯定没见过他……其实他很漂亮,真的,我不骗你。”   “他多大年纪?”   “不到四十岁。而且看起来比这岁数年轻得多。你也听说过吧,伊尔法易大人会行巫术。他身上有种神秘的魅力,容貌也非常好看。”   你的容貌才好看。哈木扎把这句话藏在了心里。   阿内斯继续说:“现在我是这家店的管理者,但年轻时,我和楼下的姑娘小伙儿们一样。这一行让我认识了不少大人物,其中就包括伊尔法易大人。以前我伺候过他,知道他的脾性偏好,所以由我来训练你,免得你惹他不愉快。”   哈木扎问:“那么,我具体要学些什么?”   阿内斯没立刻回答,而是问他:“你和男人做过没有?”   “没有。”哈木扎盯着地板。   阿内斯问:“你诚实回答我,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吗?你排斥这个事吗?”阿内斯把手肘撑在小圆桌上,托着腮看着哈木扎。哈木扎抬起头,正好对上那双绿眼睛,一时间,他竟觉得这双眼睛里有种不该属于此地的纯真。   “我也说不清,”哈木扎诚实地回答,“我这种奴隶,其实什么都能接受,但是……毕竟我没尝试过……”   “行,我明白了。”阿内斯站起来,放下酒杯走回室内,“跟我来。你先去洗个澡吧,我去准备东西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阿内斯站在室内柔软的地毯上,漂亮的手指指向浴室方向:“洗完澡后,直接来床上找我。”   TBC   =============   2---   哈木扎很久没用热水洗过澡了。   他洗得很慢,在水池里泡了好久,差点小睡了一会儿,还把浴池边所有香膏肥皂都试了一遍。   要离开浴室时他才发现,阿内斯根本没给他准备衣服,显然穿上脏衣服和黑斗篷也不太合适……于是他只好赤裸着走了出来。   玻璃灯台都被熄灭了,只有矮柜上留着几根蜡烛,房间陷入一种昏暗而温暖的气氛中。阿内斯的床正对着浴室,掩藏在三层透明纱帘之中,阿内斯并不在床边。   哈木扎湿漉漉地坐在略嫌低矮的床铺上,暂时松了一口气。他好奇地翻弄了几下被褥,发现这张床没有床架,它的最下层是宽阔厚实的蒲垫,上面铺了三层棉褥,棉褥上面是两条质地细腻的绒毯,最上层罩着浅香槟色的丝绸床单,以及一堆蓬松的软垫和靠枕,轻烟般的纱帐从天花板上垂下来,从内向外,分别是白色、贝色和淡紫色。   在竞技场的时候,哈木扎睡的是铺了毯子的木板,这对奴隶来说已经很不错了。现在坐在这么柔软的床上,他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恐慌感。   过了一会儿,阿内斯回来了。他端着一盏小烛台,身上的长袍换成了覆盖全身的暗玫色绸布。   “这是一种香薰蜡烛。”他把烛台放在床头的木架上,“它能帮你放松身心……别担心,不是春药,也不会成瘾。”   说完之后,他爬到床铺最中间,用欣赏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哈木扎。   哈木扎全裸着,阿内斯仍然裹着大披肩,气氛足够暧昧,哈木扎却不知道怎么开始才合适。   阿内斯对他勾勾手指:“你过来一点。开始之前,我叮嘱你一些事。”   哈木扎听话地爬过去,跪在阿内斯面前。阿内斯的腿藏在丝绸里,只露出修长漂亮的双足和脚踝,那双脚挨着哈木扎的手腕,让哈木扎一时有些恍惚。   阿内斯说:“我之所以没直接脱光衣服,是想给你做心理准备的时间。你说你第一次和男人做,我怕你接受不了。有些人光是看到男人的裸体就感到恶心。”   “我不会。”哈木扎说。   阿内斯笑了笑:“那就好。还有一件事……我身上有很多伤疤。你在楼下看到了不少姑娘小伙儿吧,他们的皮肤都像琥珀一样光滑,但我不太一样。现在我已经不接待客人了,即使是从前的老熟人也不接待,不光我不愿意,他们也对我没兴趣。知道这是为什么吗?因为我的身体不好看,你别吓到。”   “怎么会呢……”哈木扎本来想说的是,怎么会呢,隔着衣服我也能看出你的身材,你的身体怎么会不好看……但他没有这么说。他说:“我是靠战斗谋生的,我怎么会怕伤痕。”   “那好吧。”阿内斯满意地点点头。他换成跪坐姿势,抖掉了身上的丝绸。   虽然做了思想准备,哈木扎还是暗暗吃了一惊。   阿内斯的身上有太多的伤痕了,怪不得他穿着小立领长袍,领口扣得严严实实。   他的锁骨上有两块狰狞的疤痕,像是肩膀曾被撕裂、刺穿过,他的胸腹上散布着鞭痕和大小不一的烫伤,估计背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。这些伤痕一直延续到双腿,连私处也未能幸免。   哈木扎见过很多伤,并且能够从中隐约推测出刑具的模样,阿内斯身上有好几种鞭伤,其中最显眼的伤都是专用刑鞭留下的。那东西可不是贵族的情趣小皮鞭,它粗糙而沉重,一鞭就能撕裂皮肉。看到这种鞭子,最强壮的硬汉也会瑟瑟发抖。曾经有个角斗奴隶伤害了主人,并且试图逃跑,他被抓回囚室之后,没过多久就被这东西活活打死了。   阿内斯瘦高修长,骨架纤细,完全不是战士的体格。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样的酷刑中活下来的。   看到哈木扎的眼神,阿内斯叹了口气:“如果你觉得倒胃口,我们再熄掉几根蜡烛吧……或者都熄掉。”   他想起身,哈木扎却拉住了他的手腕。床铺太软,他跌倒在暗玫色绸布上,正好躺在哈木扎身边。   哈木扎直勾勾地看着他。他真像滴在玫瑰花瓣上的蜂蜜。   “那我们开始吧。”阿内斯微笑着,伸手到哈木扎脑后,轻柔地引导他俯身,“按照你的习惯来,不用想太多。”   哈木扎顺势靠近他,两人的胸膛几乎贴在一起。哈木扎察觉到自己心跳速度太快,不知阿内斯是否也能感觉到。   “你不教我那位大人的偏好吗?”   阿内斯说:“第一次先不用,我先试试你能做到什么程度。如果我唠唠叨叨,万一你的兴致起不来,将来可就麻烦了。将来我们还要交流很多次呢……以后我慢慢教你。”   这间屋子太安静了。哈木扎听不到夜风吹动树叶的声音,连楼下的乐曲和笑声也听不到。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,以及床上织物摩擦的细小声音。   月亮升到中天时,云层逐渐厚了起来。蜡烛越来越短,直到烧尽也没人去换。没有烛火和月光的房间越来越暗,与整个城市一起陷入了沉眠之中。   天蒙蒙亮的时候,哈木扎醒了。他每天都这时候醒,即使昨天睡得晚也不例外。醒来后,他脑子里第一个清晰的念头是:阿内斯身上的伤疤到底是怎么回事?   他侧头看向阿内斯,阿内斯抱了一只垫子趴着睡,遍布伤痕的背部露在被单外。昨天的整个过程中哈木扎都没问过伤痕的事。阿内斯没有主动讲,那他就不该问。   哈木扎很久没做过这个了。对他来说,昨晚可谓是难得的酣畅良宵。现在仔细一想,他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……做的时候他当然不这么想,但事情结束后,他立刻就意识到了某些不妥。   很久以前,在坎塔里边境的时候,哈木扎认识一个矿工奴隶,那人结过两次婚,第一个老婆病死了很多年,第二个被带到种植园里当奴工,夫妇俩好几个月没见面……他经常给身边的小伙子讲些男女之事,因此获得了大家的莫名尊敬。他教小伙子们如何勾引和征服处女,还给他们讲自己新婚时的一堆糗事。哈木扎不怎么参与聊天,但他每次都听得挺认真。他有过一点经验,和人做过几次露水夫妻,但那充其量只能算是两个落魄鬼在互相发泄,和新婚情趣什么的完全沾不上边。   老矿工讲过该怎样对待处女,如何让首次欢好的妻子沉迷其中欲罢不能……昨晚,哈木扎想起了那些所谓技巧,并尽量照做。但事情不如他预料的顺利,因为人在激动时会忘掉很多东西。一开始他还能尽力去表现,后来就逐渐头脑发热,忘乎所以了。而且,昨天他睡的是个男人,男人和女人始终是不一样的。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弄疼阿内斯,更不知道阿内斯最后舒服了没有。   哈木扎平躺着胡思乱想,直到外面天光大亮。平时的这时间,他已经吃过早饭出去操练了。现在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,阿内斯仍然睡得很熟,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。哈木扎蹑手蹑脚爬下床,在矮桌上找到了一碟水果和一壶青柠水。   待到阳光洒满露台时,终于有人送来了像样的食物。来送食物的是个小少年,约莫十三四岁,缺了一边耳朵,脸上坑坑洼洼,鼻子扁平得只剩下两个孔。   他有点害怕哈木扎,放下托盘就匆匆离开了,托盘里是烤饼、蜂蜜、杏仁和一点腌肉,每样都有两份,量不大,看上去吃不饱,香味倒是相当诱人。   等哈木扎吃完自己那份食物,阿内斯终于起床了,他看了一眼盘子,哈欠连天地走进了浴室。   哈木扎心里七上八下的,不知该怎么开口和阿内斯说话。   后来事实证明,他的烦恼是多余的。从浴室走出来的阿内斯恢复了昨晚的神采,他一边吃东西一边与哈木扎闲谈,从烤饼的味道说到了偷运香料……阿内斯好像有一种神奇的能力,能让一切对话都发生得自然而然。   他俩就像交情深厚的好友一样,在矮桌旁席地而坐,聊着没什么意义的话题,守着一肘之外露台上的阳光。   下午,阿内斯要处理一堆采买和账目上的问题,他叫哈木扎可以随意去做点什么,只要晚上别回来太晚就好,因为晚上他们还有“下一堂课”。   直到这时,阿内斯才第一次提起昨晚的事,但他并未对哈木扎的表现做出评价。哈木扎也没问,他习惯了服从,习惯了不多嘴好奇。   整个下午到傍晚,哈木扎没离开房间一步。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露台上锻炼身体,把浴室里的长柄刷当做武器,反复练习战斗动作。这样也许很愚蠢,不过反正没人会看到。   傍晚时,客人陆续来到金枝旅店,白天寂静的庭院渐渐热闹了起来。哈木扎去浴室洗掉了一天的汗味,吃了侍童端来的晚饭,阿内斯却迟迟不回来。他俩作息时间完全不一样,哈木扎每天吃过晚饭后不久就睡觉了,而阿内斯的夜晚从这时才刚刚开始。   到了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,阿内斯终于回来了。他说平时不需要这么晚,最近他在教一个新来的外国女孩,教起来十分麻烦,她不太会说玻拉语言,个性又十分倔强,所以他又要教她取悦客人,又要充当语言老师。   哈木扎忍不住问: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一定要她做这个?”   阿内斯靠在一堆软垫里,慵懒地端着甜酒:“事情哪有这么简单。如果不做这个,她就只能去死了。确实,有的人宁可去死……但如果她不想死,想活,那就只能这么活。”   “不能让她做仆人的活儿吗?。”   阿内斯笑起来:“你是看到拉夫了吧?就是那个缺一边耳朵的丑孩子。如果你仔细看看就懂了,在这里做粗活的都是拉夫那样的人,不是有缺陷,就是奇丑无比,要么就是老得满脸皱纹。难道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吗?”   哈木扎摇摇头。阿内斯说:“如果让漂亮的美人去做仆人,那她最后的命运和做妓女也没区别……甚至可能还不如妓女。那些男孩女孩不仅要学伺候人,还要学歌舞魔术之类,只要客人能赏识,他们就能少吃点苦,多赚点甜头。而仆人呢?如果仆人顶着一张好看的脸,他只会被人白白折腾一晚上,遇上通情达理的客人,也许会丢点小钱给他。与其这样,还不如来和我学唱歌跳舞伺候人呢。”   哈木扎半天没说话。阿内斯说到一半的时候,他就明白了。   阿内斯喝光了杯中的甜酒,爬下床来,坐在哈木扎面前说:“好了,不说那些了,我还有正事跟你谈。”   听到这句话,哈木扎不自觉地坐得更直了一些。阿内斯看在眼里,不禁偷笑。   “你很不错,你是伊尔法易大人喜欢的类型,”阿内斯说,“我昨天不指导你,是因为我想先了解你本人喜欢怎么做。你得维持自己的风格,在这基础上注意伊尔法易的喜好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维持真实的自己,然后在细节上动心思,这样他才会喜欢。如果你浑身上下什么都是装的,他能看出来。”   哈木扎想了想:“我昨天,是不是太……”   “太粗暴?其实没有,”阿内斯说,“你的状态很好。有点害羞,有点小小的担忧,但是又很急切,很主动。这样就对了。你想象自己是第一次娶妻的男人,迎娶到了爱慕多年的女人,新婚之夜时,你心里又没底,又对她热情似火。”   哈木扎似懂非懂地点头。昨晚他真的感觉自己是新婚之夜的男人,早晨他还刚刚想过这个例子。   阿内斯说:“伊尔法易就喜欢你这样的。眼中有点迷茫,有点狠劲儿,既想快点按着他办事,又想照顾到他的感受,下半身可以适当粗暴,上半身要充满爱慕……你要保持这个状态。”   哈木扎喃喃着:“我还以为,地位崇高的贵族更喜欢别人完全服从……”   “不是,比起服从,他更想要激烈的爱。对了,我说可以粗暴的意思并不是让你乱来,你要看起来很激动,但在心里默默谨记着他的喜好,这样事情才能顺其自然。我会慢慢教你的。”   TBC   3---   今晚他们没有做爱。阿内斯描述了一下伊尔法易的外貌,还详细讲述了曾经自己是如何伺候伊尔法易的。   伊尔法易大约四十岁,但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,他和大多数玻拉人一样是黑发绿眼,有着堪比公主的幼嫩皮肤和纤细双手。他比阿内斯矮小,可以正好把脸埋在阿内斯的颈窝里,他喜欢依偎在阿内斯怀里,阿内斯会亲吻他的发顶,然后是额头、眉骨和鼻梁……亲他的时候,阿内斯会闭上眼,表现得既珍爱怀里的人,又害怕直视他的眼睛。这些细碎的吻会游移到面颊和耳垂,却独独避开嘴唇,唇上的吻代表最诚挚的爱,如果没有伊尔法易的允许,阿内斯不敢随意吻上去。   那时阿内斯身上没有这么多伤痕,他会先脱去自己的衣服,不急于剥光主人,直到他们一起滚倒在榻上,伊尔法易身上还挂着一件松松垮垮的丝绸长衫。   阿内斯的技巧非常纯熟,完全不缺耐心和温柔,据说在与女性欢好时,他可以让初尝情事的少女感觉不到半点疼痛。但对着伊尔法易时,他要适当展现出失控的一面。   他会把主人困在柔软的垫子里,双手紧紧禁锢主人的手腕,他在主人身上适当留下吻痕,保证每个痕迹都在衣服能覆盖的范围内。他用的是一种松香色的膏油。它气味清淡,质地滑腻,和金枝旅店内那些香甜的膏油不一样。这种香膏不带任何催情效果,不会让人沉沦得太快。伊尔法易不喜欢被药物左右。   某种意义上说,伊尔法易并不难伺候,他不介意性事中偶尔的疼痛,不会轻易为这种事发怒。但这不代表床伴可以对他无所顾忌,有几件事情是别人绝不能做的:不可以用轻薄的言语挑逗他,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深情而认真,绝不可露出促狭戏谑的模样;握住他双手的时间不可过长,当他真想动弹时,你就必须放开他,而且要动作自然,不显尴尬;你要装作自己是他的爱人,而非前来服务的男妓;你不可以直白地请主人下令指示,只能先摸清他的脾气,然后在欢爱过程中随机应变。你要装作痴迷于他,哪怕只是痴迷于他的身体也勉强可以。   服务伊尔法易的时候,阿内斯一直细心地设计着所有过程:他会先用情欲的火焰灼伤主人,再将主人浸入没顶的温柔之中,他把自己的身体变成蜜糖,一点点用甘甜填满主人的身心,他表现得绝望而虔诚,每次都像想把灵魂留在主人身上一样。   某年的地母神节那天,皇宫外广场上空绽放着灿烂的烟火。那是阿内斯最后一次伺候伊尔法易,伊尔法易得身体像醉酒一样柔软,他哭了出来,还小声咕哝着求饶,阿内斯很了解主人,他知道伊尔法易的眼泪只是因为愉快,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。阿内斯经常看到他这样的一面,已经见怪不怪了。   这次之后,阿内斯卷进了一些事情,惹上了挺大的麻烦,麻烦平息后,他也没有再伺候过伊尔法易了。   作为替代,阿内斯给伊尔法易推荐了其他爱人,每个都是被阿内斯亲手调教出来的。   “为什么他不找你了?”听到这,哈木扎第一次提出疑问,“是因为你身上的伤痕吗?”   “是。”阿内斯很赞赏哈木扎这一点:他只问是不是因为伤痕,却不问伤痕到底从何而来。   哈木扎说:“但我身上也有伤痕,也不完美。他会接受吗?”   “他会的。你的伤无伤大雅,而且也不算太多……它们只会让你更有魅力。我可不一样,没人会愿意近距离盯着这样的皮肤。”   其实哈木扎就会的……昨天他一直盯着阿内斯颈上的汗水,看着它们慢慢滚落,滑过锁骨和胸膛上的瘢痕。   听阿内斯讲完之后,哈木扎现在明白了一件事:昨天阿内斯确实没觉得舒服。他的汗水是因为室温和生理反应,除此之外,他没有颤抖或呻吟,没有叙述中的伊尔法易那样的失态,他全程寂静无声,一直保持着冷静,对侵入和抚摸已习以为常。   讲完前面那些后,阿内斯又给哈木扎展示了几样新鲜物件,它们都是用在床笫之间的,哈木扎从前完全没见过这些。   阿内斯想把一些重要事项写下来,让哈木扎随时加强记忆,就问哈木扎是否识字,哪怕只是坎塔里语也行,阿内斯会说一点坎塔里话。   哈木扎说:“就用玻拉话写吧,我认得字,玻拉话也认得。”   “那就好,”阿内斯说,“其实我有些吃惊。通常竞技场奴隶都不怎么识字。”   哈木扎说:“我有过不错的家庭,后来就不行了……这些都是以前学的。”   阿内斯从扎线本上扯下一张纸,拿起削尖的鸦羽蘸上墨。他写字的动作很慢,身经百战的哈木扎看出,这不是因为笨拙,而是因为旧伤。阿内斯的手臂和肩部伤痕累累,肯定有哪里伤到过筋骨。   今晚他们没有做爱,但仍然同床共枕。阿内斯的房间很大,足够再铺出一张床,但他说哈木扎必须习惯与人共寝,有时伊尔法易大人愿意与床伴依偎而眠。   这之后,哈木扎每天的日子过得都差不多。他坚持早起,坚持操练,白天无聊时就上街走走,体验一下恢复自由之身的快乐,晚上他会及时回到房间,听阿内斯一点点描述伊尔法易。   阿内斯写的纸条越来越多,哈木扎把它们都存在匣子里,每天都找一两张带在身上,没事就拿出来反复默读。   哈木扎从不关注阿内斯的工作内容,也从不对金枝旅店内的男女好奇。偶尔有些胆子大的妓女想亲近他,他一律拒绝。即使如此,他也免不了要接触很多阿内斯以外的人,并且由此了解到一些阿内斯本人未曾提起的东西。   比如,金枝旅店入口处的花篮并非摆设。篮中有红白两色花朵,若客人只接受女子,就取红玫瑰佩在胸前;若客人偏好男性,就取白玫瑰戴上;也有些客人什么都愿意尝试,那么他也可以两色花朵各取一支。这样能避免客人陷入尴尬,也方便旅店进行服务。   再比如,金枝旅店的真正拥有者并不是阿内斯。金枝旅店属于一个叫巴里德的人,他是玻拉的宫廷总管,私下也是玻拉最富有的财主。除他外,还有一些人也在旅店投入了钱财,据说包括两位大臣,还有一位和皇室沾点亲缘的富商。   阿内斯只负责管理旅店。那些大人物十分信任他,让他全权处理各类日常事务。据说这是因为他多年前侍候过那些人,并因此获得了喜爱和赏识。   除了关于旅店,哈木扎还听说了一些关于阿内斯本人的事:阿内斯不喜欢太甜腻的水果,喜欢甜中带酸的味道;阿内斯只喝果酒,粮食酿造的酒一概不沾;阿内斯不愿佩戴金银首饰,他说金属接触皮肤的感觉令人不快……   每当哈木扎背诵完一条伊尔法易的癖好,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条阿内斯的癖好,并且暗暗地比较两者。   他喜欢阿内斯的黑发,它们像丝绸一样滑过他的手指;他也喜欢阿内斯翡翠般的眼睛,尽管他经常不敢长时间直视它们;他还喜欢阿内斯淡色的柔软嘴唇,也许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不喜欢;他甚至喜欢阿内斯伤痕累累的皮肤,他不觉得这身体丑陋,反而心生爱怜,他想一寸寸亲吻阿内斯的全身,让那些感受过痛苦的部位都在愉快中震颤。据说,伊尔法易也喜欢被这样亲吻。   哈木扎告诉自己:阿内斯不会发现我的心思,因为这些行为正是我应该学的,无论与他怎样亲昵,都不算逾越规矩。 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,阿内斯早早回到了房间。他叫哈木扎去洗漱准备,今天他们要再试一次。这次哈木扎得完全把他当成伊尔法易,要按照他叮嘱过的方式去做。   没多久,两人都准备完毕。这次他们没有直接躺上床,而是从露台门口开始。阿内斯特意穿上了层层叠叠的衣服,因为伊尔法易总是这样,哈木扎把他压在雕花格窗上,隔着厚厚的衣服急切地抚摸他,扯松他的外披,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,等待他给出允许下一步的暗示。      阿内斯仰起头,像无辜的猎物一样暴露着脆弱的脖颈。哈木扎开始吮吸他的脖子,并故意将已昂起的下体抵在他身上,阿内斯搂住哈木扎的脖子,哈木扎顺势把他抱起来,大步走向略显凌乱的床铺。   哈木扎没有把阿内斯身上的衣服全脱掉,他只脱掉了外披,剩下了里面的长袍和衬裤,长袍的腰带打了个颇为复杂的结,小扣子也十分烦人,哈木扎隔着薄薄的布料亲吻阿内斯的胸口,同时急切却不粗暴地扯掉下面的衬裤,让手掌接触到布满瘢痕的皮肤。   今晚他们做了两次,第一次的时候,两个人都没有脱光衣服。哈木扎解开上衣,露出胸膛,裤腰半挂在腿上,阿内斯身上还穿着长袍,前襟濡湿地贴在他胸前,宽大的下摆挡住两人交合的部位,修长的双腿紧挨着哈木扎腰间紧实的肌肉。   第二次是从吻手开始的。阿内斯向哈木扎伸出手,哈木扎扶起他,在他手指上轻吻了一下。阿内斯用这只手轻抚哈木扎的面庞,这是意犹未尽的信号,是哈木扎熟读熟背下来的。   哈木扎抓住他的手,从手心亲吻到手腕,再沿着手臂一直吻到肩颈。这次他们互相脱掉了对方的衣服,哈木扎清晰地看到了阿内斯半软不硬的性器。前一次交合中,哈木扎有用手细细关照过它,但是它从头到尾都并未发泄。   据说真正的伊尔法易更容易攀上顶峰,阿内斯说哈木扎做得不错,应该没什么问题,只是自己和伊尔法易不同而已。   哈木扎侧身紧贴着阿内斯,以能够亲吻他后颈的姿势抱着他。阿内斯给他讲过如何寻找男人体内的快乐来源,但哈木扎目前还不得要领。   阿内斯告诉他,如果你一直找不到,心里没底,就一边找一边分散伊尔法易的注意力,多吻他的敏感区域,或者用别的方式伺候他,不要像刷瓶子一样傻乎乎地专注于一个部位。哈木扎按照他说的做了,他耐心地回忆学到的内容,忍耐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欲望。   后来他做到了,他知道阿内斯有了感觉。这种互动很奇妙,他没法准确描述,但他能够感受到来自阿内斯的反馈。这次他进入得更慢,但动起来更快更重,他把阿内斯紧紧揉在怀里,像是要让两人的身体合二为一。   阿内斯没有大叫过。据说伊尔法易也从不大叫。这次哈木扎做得很成功,当右手掌沾满了粘稠的液体时,他用左手掌紧紧扣着阿内斯的腹部,也让自己飘上巅峰。   做完之后,阿内斯要求哈木扎扶他去清洗。正确的做法不是真的扶着他,而是去直接抱起他。   阿内斯说,伊尔法易大人不会直接要求被人抱起来,所以,当他说“扶”的时候,哈木扎就得主动把他横抱起来。以前阿内斯也这样抱过伊尔法易,伊尔法易身量轻盈,据说连力气大些的侍女也能把他抱起来。   走到浴室门口,今天的内容就结束了,阿内斯要一个人去清洗。等他洗好,会有专人换掉池水,再叫哈木扎进去。   阿内斯说,一起洗浴也是颇有门道的,改天他会专门和哈木扎共浴,好好教他在浴池伺候人的方式。   这一天好像是个转折点。从这天开始,他们差不多每两天要做一次。   哈木扎担心阿内斯承受不住,这话把阿内斯逗得笑了很久,他说:“现在我倒是只有你了,可过去我毕竟是做这一行的……拿别人举例吧,金枝旅店里有个小伙子名叫苏尔,昨天他整个下午都在伺候一对父子,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,结束之后,他要精神抖擞地去和女宝石商见面,女客人们不愿亲自到这种地方来,她们会约一个地方等着,那宝石商带了两个朋友,一个寡居多年,一个无法从婚姻中得到愉快,等苏尔服侍完她们三人,他得立刻上马车,在午夜之前赶回金枝旅店,他有个癖好古怪的熟客,那人只喜欢在后半夜行事。”   这话并不能让哈木扎感到宽慰,反而令他更加不忍。   前两天,阿内斯在云雨之余说了一件事。他指着自己左边大腿内侧的圆形旧伤说,这不是刑罚造成的,是从前的客人留下的。   因为哈木扎总盯着这里看,于是阿内斯就干脆给他讲了伤痕的来源。   金枝旅店禁止客人做出太粗野的行为,鞭打或拳打脚踢都是不允许的,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私人财产,犯禁的客人会被索取赔偿,甚至被告上官府。如果客人有特殊癖好,他必须事先支付高额报酬,旅店会安排合适的人给他,他没得挑选,不能随意指名。   年轻的时候,阿内斯遇到过一个不守规矩的客人,那人把烟卷按在他的大腿内侧,还威胁他不许说出去。但是,店内所有男女都会定期接受检查,检查包括身体内外的方方面面,阿内斯的伤处还是被发现了。那客人再来的时候,当时的店长敲了他一大笔钱。   如果换了别的客人经历这事,他们可能会大吵大闹,然后不得不认罚,最终愤愤离去……而这个客人不一样,他不在乎巨额罚金,连价格都不讲。   与店长谈妥并认了错之后,他继续要求阿内斯为自己服务。阿内斯腿上的伤痕已经变淡了。客人捂住他的嘴,一边狠狠发泄,一边在原有伤痕上又烫了一次。   那客人经常来寻欢,每次都要和阿内斯在一起,阿内斯腿内侧的伤就总也好不了。   过了大约半年,大概那人找到了新的娱乐,就再也没来过金枝旅店了。   阿内斯的伤终于彻底痊愈,形成了一个比普通燎伤更明显的疤痕。   听过这些之后,哈木扎心里又痛又痒。   他总能看到那块疤,有时候,暧昧的液体沾在疤痕上,他偷偷咽下口水,想俯身亲吻那个地方,但阿内斯不让他这么做。   伊尔法易知道阿内斯的腿上有这个特殊伤痕,而伊尔法易自己腿上可没有这东西。如果哈木扎习惯了亲吻这个部位,伊尔法易肯定会心生不悦。   哈木扎和阿内斯的话题总会绕到伊尔法易身上。   一开始哈木扎认为这很正常,毕竟他俩都受着伊尔法易的恩惠,日子一天天过去,他却愈发不愿提起、不愿听到那位大人。   TBC   ============   4---   最艰难的一次,是在阿内斯教他如何用嘴巴给人快乐的时候。   开始之前,阿内斯照例讲了一堆关于伊尔法易的事,哈木扎都认真记下了,可是他越想这些越不耐烦,连身体上的冲动都因此弱了下来。   阿内斯一边用手给他做准备,一边继续讲着伊尔法易的偏好,哈木扎久久无法进入状态,让阿内斯有些疑惑。他问哈木扎,最近是不是睡不踏实?或是白天操练武技有些过度?   哈木扎无言以对。他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阿内斯,能够感觉到一团火在腹中燃烧,可一想到阿内斯是为了伊尔法易才这样做,那团火就会被冰冷的雨水浇灭。   终于,哈木扎感觉到了阿内斯的嘴唇,这让他瞬间忘记了伊尔法易,胸中的不快一扫而空。   在坎塔里人的观念中,嘴唇是神圣的,它可以表达倾慕,可以吟诵祷词和诗句,可以在婚礼上向爱人献上誓约……坎塔里人极少接吻,更别提用嘴唇碰触那种地方了。   在开始前,阿内斯半调侃地说,你别光顾着享受,要记得其中技巧。   哈木扎很努力地去记,但还是没过多久就忘记了一切,只剩下灵魂浮于云端。      结束后,他要照样再对阿内斯做一次。阿内斯坐着,哈木扎跪在地毯上,从阿内斯的腰腹开始亲吻。他按照自己的意愿稍稍发挥了一下,一边用手做初步准备,一边轻吻了吻那器官的周围,还用舌头颇具暗示性地抵在会阴上……   有那么一瞬间,他觉得阿内斯颤抖了几下,那不是装出来的教学式反应,那是真正的阿内斯。   阿内斯说他有天分。做这个挺难的,一般人要么是忍住恶心坚持做完,要么是不得要领弄痛对方,但哈木扎做得很好,不仅过程顺利,连该顾及的情趣也都很到位。   阿内斯说:“你记着,如果这事完了之后你有反应,或者是伊尔法易对你有暗示,你可以直接按住他继续,别怕他刚舒服完会疲累。至于什么才是暗示,这很容易分辨,如果他不想做了,他会直接抖抖衣袍站起来,或者蜷缩进床里,一副懒得多和你说话的模样;如果他还有继续的意思,他会和你互动,甚至故意张着腿等你。”   其实有一点阿内斯说对了。结束这件事后,哈木扎真的有反应。   他一手用帕子擦着脸,一手按在裤裆上。不久前他刚在阿内斯的服侍下释放过一次,现在他一边伺候阿内斯,一边又硬得发疼了。   他不愿在阿内斯面前失态。阿内斯又开始提起伊尔法易,倒是帮了他个大忙。这让他冷静多了,身上的热度也退去了不少。   不知不觉,一个月的时间已过了大半。   哈木扎不但已经习惯了与男人欢爱,甚至还掌握了不少私密器具的用法。   阿内斯不仅教他手法,更多的是教他如何摸清伊尔法易的性格,什么是欲迎还拒,什么是真心拒绝,什么是故作清冷,什么是无聊生厌。   阿内斯还教了他很多床铺之外的事,比如如何伺候人穿衣,如何与高官府邸的内侍沟通等等。其中当然也包括如何共浴,如何为主人清理身体。   阿内斯说,其实伊尔法易很少需要床伴帮忙清理,他更喜欢自己来,但是万一他有需要,你必须学得熟练些。   除这个以外,共浴时如何营造浪漫温暖的气氛也是一门学问。像在公共浴场一样给主人拼命搓背是不行的,这事有专门的内侍去做,哈木扎要做的,是耳鬓厮磨,温柔缱绻,在征服主人之后再娇宠他,让他靠在爱人的怀里享受宁静时光。   说这话时,阿内斯就正靠在哈木扎怀里。他们泡在浴池中,水面洒满了多色花瓣。   阿内斯描述道,伊尔法易宅邸的浴池比这大得多,坐在浴池中心根本摸不到池壁,如果水放得深一点,绝对能把人淹死在里头。   哈木扎被温水包围着,放松得有些飘飘然。他的手放在阿内斯背上,带厚茧的手指抚过柔滑皮肤上错落的伤痕。   阿内斯轻轻抖了一下,哈木扎这才清醒过来。   他担心被阿内斯斥责。阿内斯突然问他:“对了,你到底叫什么名字?”   哈木扎没听懂这个问题。阿内斯解释说:“你金发白肤,明显是坎塔里人,‘哈木扎’这个名字是玻拉人的名字。你的坎塔里名字是什么?”   哈木扎叹了口气:“沙林。我叫沙林。”   “有什么寓意吗?玻拉名字一般都有特定含义,或者是来源于某个地点或圣人。”   “没有,”哈木扎说,“坎塔里名字就是个顺口的读音,一般没有寓意。如果玻拉名字都有寓意,‘哈木扎’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说起你的名字,我一直想笑你来着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阿内斯说:“是这样的。‘哈木扎’这名字来源于古代玻拉,是从祭司用语演化出来的单词,意思是‘雄狮’。竞技场那些人叫你‘雄狮哈木扎’,那翻译过来岂不是‘雄狮雄狮’?真是越想越滑稽。”   哈木扎笑了笑:“大概因为我的头发是金色,而且乱蓬蓬的,像雄狮的鬃毛。”   “这名字挺适合你的。”阿内斯说。   “那你的名字呢?”哈木扎问,“‘阿内斯’这个词的寓意是什么?”   “‘阿内斯’十分常见。如果你生活在玻拉王都,就会发现十个男人里起码有四个‘阿内斯’。它的意思是‘忠诚’,是这边十分流行的名字。很多人想也不想就会给儿子取这名字。”   听到这,哈木扎突然觉得他俩好像变成了真正的爱侣。   他们经常上床,彼此抚摸对方的每一寸肌肤,欢爱结束后,他们还会温存片刻,或者像现在这样亲密地一同沐浴。唯一遗憾的是,他们还没有真正接过吻。   阿内斯先离开了浴池。背对着哈木扎穿衣服的时候,阿内斯叹了口气:“如果我没猜错,这半个多月,你每天都在对我的伤疤好奇。”   哈木扎总是盯着他,显然阿内斯感觉到了。哈木扎羞愧地低头不语,阿内斯说:“相识一场,告诉你也无妨。你也快点洗完出来吧,我们可以一边吃夜宵,一边像朋友那样聊聊天。”   满月已过,今天并不适合赏月。哈木扎走出来的时候,阿内斯坐在露台的藤椅上,端着甜酒,看着北方天空上的星光。   哈木扎坐在阿内斯对面,发现自己的杯里也被斟满了甜酒。他没有拒绝,他一向不喝酒,今天却突然想试试。是苹果酒,里面还加了蜂蜜。哈木扎尝了一口就直皱眉头,立刻改端起了旁边的清水杯。   阿内斯偷笑了一下,说:“你肯定好奇过两件事,一是我到底惹了什么麻烦才被打成这样,二是我悲惨至此怎么还能活下来。你一直忍着没问。”   哈木扎说:“这些回忆肯定很痛苦,而且十分隐私,旁人不该多问。”   “其实一点都不隐私。如果你和城里的人打听,估计大多数人都知道。”阿内斯放下杯子,“你听说过赞菲尔公主吗?”   哈木扎摇头。阿内斯叹了口气:“那你听说过胡列将军吗?”   哈木扎说:“我不太清楚。从前我连‘伊尔法易’这名字都没听过,别人说起‘大巫师’这称呼,我才知道是指谁。”   阿内斯点点头说:“我明白了。那么,你总知道玻拉的当朝皇帝佩鲁希陛下吧?赞菲尔公主是他最小的女儿,当年……她大概是十六七岁吧。她的母亲是个低阶宠妾,她不太受重视,在诸位公主中也不算很漂亮,她在贵族中不受欢迎,但百姓特别喜欢她。她经常帮助贫苦的人,还亲自到神庙里去教平民妇女认字。”   “这个公主怎么了?”哈木扎问。   阿内斯低着头。在夜色中,哈木扎看不清他的表情。   “她是我服侍过的,身份最崇高的一个客人。”   七年前,阿内斯已经在茑萝街上名声显赫了。自从被伊尔法易看中,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不再接触其他人,伊尔法易的权势足以让别人不敢对他出手,而他也完全可以从伊尔法易一人手上得到足够的报酬。   阿内斯第一次见到赞菲尔公主,是在伊尔法易的宅邸里。公主是伊尔法易的义女,伊尔法易亲手接生过她。当年,公主的母亲年纪太小,生产时差点一尸两命,多亏了伊尔法易用巫术相助,最终才得母女平安。年轻的母亲常常叮嘱公主,一定要记得占星师大人的恩情,公主也十分懂事,一直十分尊敬伊尔法易。   可是那一天,赞菲尔公主哭着跑出了占星师的宅邸。阿内斯私下打听到了其中缘由:皇帝打算让公主嫁给胡列将军的长子,公主坚决不肯,她跑到地母神庙去寻求庇护,神庙却关起大门不让她进入。   是伊尔法易促成了这门亲事,还下令不许神庙接纳公主。公主伤心地来找恩人面谈,伊尔法易却和皇帝一样劝她安心出嫁。公主嫁给将军的长子,倒也还算门当户对,她未来的丈夫比她小一岁,两人都正值青春年少,这可比嫁到遥远的荒漠属国去要好得多了……可公主就是不情愿。   阿内斯想象得到,这其中恐怕没有多少皇帝的意思,整件事完全就是伊尔法易安排的。玻拉的皇帝年老多病,除了美食美酒与妻妾娈宠之外,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。他把一切都交给伊尔法易,伊尔法易是他的占星师,他的枢密大臣,他的重要谋士,甚至是他的眼耳口舌。   阿内斯第二次见到公主,也是在伊尔法易的宅邸里。当时他正要离开,公主藏在花园树丛里,怯生生地叫住了他。   她不知阿内斯是什么人,只知道他和伊尔法易关系亲密,她希望阿内斯能帮她说话,可阿内斯实在是爱莫能助……无奈之下,他对公主坦白了自己的身份。公主连恋人都从未有过,哪能想象买欢之地是什么样子?趁她羞愤不语时,阿内斯赶紧匆匆离开了。   公主的婚期就要到了。伊尔法易亲自帮她准备婚礼,忙得都没怎么理睬阿内斯。一天午夜,有个神秘的客人骑马来到金枝旅店的后门,骑手穿着厚重的大斗篷,整张脸都藏在兜帽的阴影里。   当时阿内斯正在露台上休息。他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,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站在了他面前。赞菲尔公主竟然找到了这里来。她说,既然你收钱与人交欢,而且只服侍贵族和高官,那你也应该可以做我的生意。  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新婚之夜,她不想向陌生的男人奉献自己,不想让那些人称心如意。她说自己不想当公主,不想做什么贞洁的新娘,与其那样,她宁可找个脸蛋漂亮、个性温柔的人尝试初夜。   面对这种事,任何人都知道应该躲得越远越好,可阿内斯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。   与公主肌肤相亲并不怎么愉快。云雨过后,阿内斯在黑暗中偷偷哭了出来,他想起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。那时,他也不想“向陌生的男人奉献自己”,可当时他根本找不到什么“脸蛋漂亮、个性温柔”的人。   之后的几天,公主几乎每天都要偷偷来找阿内斯,还含蓄地表露了对他的爱慕之情。但这些根本没有用,最后她还是得身披盛装,坐上花车,去牵起未来丈夫的手。   事情本该就这样结束,谁知最后却酿出了大祸。就在婚礼的第二天晚上,公主又出现了。她穿着女仆的衣服,头上戴着破旧的布巾,还在脸上抹了鸡蛋清,做出粗糙和皱纹的效果。   一见到阿内斯,她就扑进他怀中大哭了起来。夫家已经知道她并非处子了,他们正在各处打探她独自一人时接触过哪些男子。她装作愚蠢乖巧,那些人失去警觉后,她找机会逃出了宅邸。   赞菲尔公主抱着阿内斯说,你和我一起走吧,我驾了马车,就停在后门,趁现在城门还未关闭,我们快点行动,我的侍女正在郊外等着……   她还没说完,一群士兵闯进了金枝酒店。两三个仆妇围住了公主,男人们把阿内斯打倒在地,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。阿内斯身上挨了好几下,公主一直在旁边尖叫,阿内斯却一声也没吭,他习惯了忍耐疼痛,而且他明白,更多的痛苦还在后面。   TBC   5---   被捕的当天晚上,阿内斯被折磨得昏了过去。玻拉对待罪犯一向如此,不论你是什么罪名,被收监后总是避不过毒打和侮辱。   第二天,他被带到胡列将军面前受审。他说自己只是城中下等人,遇到赞菲尔时,他以为她是哪个富商的女儿,根本不知道她是公主,更不知道她即将结婚。   他的说辞完全合理,但将军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,谁都知道阿内斯常与宫廷权贵来往,他根本不是普通的皮肉生意人。   其实连阿内斯自己也有些疑惑,为什么公主能熟练地找到金枝旅店?为什么她能直接从后门走上三层露台?   阿内斯在胡列将军手里吃了不少苦头,但将军不敢轻易杀他。阿内斯是金枝旅店的店长,而旅店的真正所有人是巴里德,玻拉的宫廷总管。还有,阿内斯还有个熟客伊尔法易,他是除皇帝以外权力最大的人,也是将军一家的盟友。   被捕大约一个月后,阿内斯的判决下来了。有宫廷权贵暗中担保,他“不知公主身份”的说辞被大法官采信,得以免于极刑。   但死罪可免,刑责难逃,他被判处承受鞭刑,在判决庭内立刻执行。很多人都没法从鞭刑中活下来,阿内斯不知自己能否例外。到底要被打多少下?他根本没听清。   公主竟然也在判决庭内。她坐在丈夫身边,一身盛装,浓妆艳抹,脸色苍白。   刑鞭甩在地上,声音让所有人浑身发冷。   受刑时,阿内斯昏迷过好几次,昏倒并不能让刑罚结束,刑官会想办法把受刑人弄醒,必要时还会给他喂下提神延命的药剂……好像这药还是伊尔法易研制的。总之,无论如何,无论花费多少天,刑罚一定会被执行完毕。   后来阿内斯听说,公主的丈夫是最先打算离开的。他拉着公主要走,公主不肯。她吓得簌簌发抖,但一直盯着阿内斯,那时阿内斯根本顾不得别人,当然也从未感觉到她的目光。   公主没有看完全程,她晕倒了。她似乎想站起来说点什么,还没挪动几步,就向后倒回了丈夫怀里。   阿内斯活了下来。健康的人受刑后尚且奄奄一息,他本就伤痕累累,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。   他知道这份奇迹一定是伊尔法易带来的,伊尔法易的药剂和巫术十分玄妙,听说他能操纵风雨,能让士兵永不疲劳……对大巫师来说,救活一个濒死的罪犯也许只是举手之劳。   回到金枝旅店三天后,阿内斯醒了过来。又过了好几天,他才能勉强动一动,稍微说几句话。侍童告诉他,公主死了。几天前她死在了婚床上,胸口插着一把宝石匕首。   阿内斯的案情顿时变得一文不值,所有人都开始讨论公主之死。她丈夫说她是自戕而死,传言却说他因怨恨而亲手杀妻。  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。胡列将军之子被召入皇宫秘密审问,将军夫妇等了又等,那年轻人却再也没有走出皇宫。   将军救子心切,带了几名亲信前去要人,他们一不小心与禁卫发生了冲突,被顺势指为意图对皇帝不轨……   几天下来,事情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发展,据说胡列将军的家族受到了严密调查,宫廷密使们发现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证据,件件都能置将军于死地。   等到阿内斯重伤初愈,能够下地行走的时候,胡列将军的家族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。   在阿内斯休养期间,伊尔法易差人送来了不少慰问品,但他没有亲自来过。   宫廷总管巴里德倒是来了好几次。他也每次都带礼物,有时还会代表其他人送来礼物,他不告诉阿内斯那些人是谁,但阿内斯能猜到,其中有好几个他还亲自伺候过。   巴里德是个阉人,他说自己注定没有子孙,所以阿内斯就像他的亲生儿子一样。他总是恳切地拉着阿内斯的手,交谈到激动时还涕泪横流……他向阿内斯承诺,等到自己百年之后,一定会把金枝旅店和手下别的生意都留给阿内斯继承。   从这以后,阿内斯算是过了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,权贵们愈发信任他,他也从不辜负别人。几位与将军素来不睦的大臣权力大增,从前,巴里德很少公开与那些人交好,现在他们突然就亲如兄弟了。   阿内斯明白了所有的事。   公主一定要来找他,然后必定会被他迷住。之后,事情会败露,他会被捉住……然后,公主必须要死。   TBC   6---   说完这些,阿内斯又喝了一大口酒。   原本他与哈木扎各自坐着一把藤椅,聊着聊着,他时而起身,时而叫人来添食物,再落座时就坐到了露台的地毯上。   哈木扎为和他亲近,也随着坐了过去,不知不觉之间,两人就变成了倚靠在一起的姿势。   “沙林,”阿内斯突然以原名称呼哈木扎,“不瞒你说,其实我并不内疚,只是感到可悲。我这辈子都不算是人,只是一件器具,我是发泄欲望用的工具,是调教爱奴用的鞭子,甚至我可以是杀人的刀,可以是滴进水里的毒药……但偏偏就不是人。”   哈木扎有些困惑。如果照这么说,那他也不能算是人了,他是娱乐用品,是杀人工具……以前他从没这样想过。   “你喜欢公主吗?”哈木扎问。   阿内斯苦笑道:“算是有一点喜欢吧,但不是她认为的那种喜欢……这就更可笑了,我们俩变成了悲情的痴男怨女,可我竟然并不爱她。”   哈木扎又问:“那你……喜欢伊尔法易吗?”   阿内斯有点惊讶:“你提公主我还能理解,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喜欢伊尔法易?”   这话让哈木扎十分困惑:“你那么了解他,又十分体贴他,我觉得这已经超过……呃,超过所谓‘做生意’的范畴了。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他,却可以让他感受到被爱?”   阿内斯的眼神严肃了不少:“沙林,下面我说的话,你一定要记好。伊尔法易是玻拉国内权力顶天的人,任何人都不可以忤逆他。你一定不能拿‘做生意’的态度敷衍他。如果你做得好,但他偏偏不喜欢,他会打发你离开的;如果你做得不好,而且还让他察觉出了敷衍,甚至……如果你惹怒了他,那后果可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。”   “我不会故意惹怒他的,”哈木扎说,“但我也不惧怕死亡。”   阿内斯说:“你是战士,你不惧怕死亡,但是我怕!我不仅怕死,还很怕疼,我不想再看见刑鞭,也不想再被送到枢密庭的黑牢里了!”   哈木扎惊讶地看着他,愧疚之情涌上心头。如果伊尔法易不满意,阿内斯必然也难逃其咎。   怀着歉意,哈木扎伸手搂住阿内斯的肩膀,把他揽到了自己怀里。   其实哈木扎还没有提完问题。   你喜欢公主吗?你喜欢伊尔法易吗?问完这两句后,他还想问,你喜欢我吗?   他不敢问。至少现在还不敢。   前不久,哈木扎隔着门听到阿内斯在给新来的女孩“上课”。   他告诉她,其实技巧是其次的,最重要的是你的情绪,你要能够骗过客人,让他觉得你真心倾慕于他,让他觉得你真的动情了……毫无疑问,阿内斯自己就是这方面的高手。   他能够平安地伺候伊尔法易那种位高权重的人,说明他真的可以假装出爱情来。   不仅伊尔法易懂巫术,阿内斯也应该算是懂巫术的,他能够幻化出世上最珍贵的东西,你明知是假的,却依然甘之如饴。   所以,哈木扎不敢问那句话。   如果阿内斯回答不喜欢,他会低落难过,如果阿内斯回答喜欢,他又不会相信。   “一个月很快就要到了,”这时,阿内斯说,“我觉得你很不错,伊尔法易会喜欢你的。”   伊尔法易会喜欢我的。那你呢?   哈木扎没有把这话说出来。他紧紧抱住阿内斯,把他压倒在地毯上。   阿内斯没有挣扎,只是微笑看着他,哈木扎突然有了一股勇气,他捧起阿内斯的脸,闭上眼睛,吻住了他的嘴唇。  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,哈木扎几乎无师自通。他从阿内斯嘴里尝到了苹果酒的味道,还有树莓和葡萄的酸味。   他把嘴唇移开时,阿内斯却痴迷地追了上来,大概阿内斯也很少与人接吻,他喜欢这种感觉,平时尝不到的味道,一旦接触,就欲罢不能。   在沐浴前,他们已经为了练习而例行做过了两次,现在两人刚刚洗净的身体上又浮起了薄汗,情欲的味道再次飘散开来,与露台上的鲜花芬芳混在一起。   从一天见到阿内斯的身体开始,哈木扎就一直想吻他的伤疤。从前他有所克制,今天他终于如愿了。他像舐蜜一样爱抚和亲吻那些伤痕,包括阿内斯腿间的烫伤。   这次阿内斯没有阻止他。他发现,阿内斯哭了,每一声抽泣都随着他律动的节奏,当他停下来接吻时,阿内斯会一边回吻他,一边哭得更厉害。   在阿内斯几乎失神时,哈木扎小声问了一句,你喜欢我吗?   阿内斯没法回答,只能哽咽着不停喘息。   这次之后,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没什么改变。阿内斯睡醒后就和没事一样,再也没提起这一晚的谈话和亲昵。   距离到伊尔法易府上的日子越来越近了。   有一天,伊尔法易的管家来了,他带着裁缝,要给哈木扎裁制几套新衣服,在裁缝为哈木扎量体时,官家把阿内斯叫到一边,两人叽叽咕咕地谈了好一阵子,似乎是在聊哈木扎的学习效果。   第一套新衣在三天后就做成了,是一套黑色银边的长袍和束口裤,还搭配了颜色协调的镶宝石皮带和颈饰。衣服仿照宫廷男士便服的款式,腰身剪裁得十分贴合身体,故意要彰显出穿衣者的身材。   拿到衣服的当晚,哈木扎穿着全套新衣,把一丝不挂的阿内斯按在柔软的长绒小羊皮地毯上。   整个过程中,哈木扎一直穿着这套衣服。他们得非常小心,不能把衣服弄脏,哈木扎把阿内斯的爱液全都吞了下去,他自己的东西则一滴不漏地留在了阿内斯体内。镶嵌繁复的腰带把阿内斯的腿间磨蹭出了一点擦伤,但阿内斯并不在乎。   等到几套衣服都做完之后,哈木扎就该走了。   定好的日子就在明天,哈木扎收拾好了所有个人物品,把包裹提前放在了门边。   到了最后一天,哈木扎恨不得整天都和阿内斯腻在一起,但阿内斯还有工作要做。哈木扎一直等到将近午夜,终于一把抱住了走进门的阿内斯。   阿内斯窝在他怀里,半天都没有动。哈木扎慢慢摩挲着阿内斯的脊背,听到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。   他们沉默不语,在浴室里就忍不住开始拥吻。热水洗掉了阿内斯沾染到的脂粉味道,也洗掉了哈木扎操练身体留下的汗味,阿内斯坐在哈木扎身上,哈木扎轻咬着他胸前的鞭痕。   这种姿态只属于他们两人,而不会出现在伊尔法易身上,阿内斯说过,伊尔法易不会坐在你身上伺候你,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得主动讨好他。   回到床上时,他们忘记了擦干身体,两个人都湿淋淋又气喘吁吁。他们一刻也不想耽误,一小会儿也不想分开。   哈木扎撑着床铺,强壮的手臂上浮起青筋,他用猎食者般的眼神看着身下的爱人,爱人并不畏惧,还赠与他无声而细密的吻。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哈木扎终于离开了爱人的身体。   他起身去倒来一杯水,阿内斯接过杯子喝了几口,突然扑上来吻住他,把水渡到了他嘴里。   “沙林。”自从知道了这个名字,阿内斯私下一直都这么叫他,再也没有叫过“哈木扎”。   哈木扎总觉得咽下的水有苹果酒的味道。他躺上床,把阿内斯抱在自己身边,吻了吻他的额头。   “如果有时间,我会来看看你的。”哈木扎轻声说。   阿内斯惊讶道:“你怎么还不明白?”   “明白什么?”   “除非伊尔法易不再喜欢你了,叫你彻底离开官邸了……否则,你是不可以来看我的!”   “为什么?”哈木扎问,“他与你交好时,你不是还住在金枝旅店吗?”   “我本来就是欢场出身,让我住在府邸,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。即便如此,在我与他有交易的期间,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再碰我。这么说吧……伊尔法易对每个爱人的要求都不一样,有的人能给他一时欢愉,有的人只配为他暖床泄欲,也有的人是他想长期留在身边的……如果他对你十分满意,而且想把你留在身边,那你就不可以再与我有任何联系了。”   哈木扎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我明白了。”   阿内斯翻身拥住哈木扎,带着薄汗的手臂贴在角斗士的胸膛上:“沙林,从一开始,你就是属于他的。我只是一件帮你练习技巧的工具,你与我做的一切,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服侍他。沙林,你一定要好好服侍伊尔法易,这不难,真的,他很可爱,他的身体很漂亮,没有乱七八糟的伤疤,手脚也比我的要纤细。在人前,他是危险的谋士、神秘的巫师,但在床上……说他是一只无害的小动物也不为过。”   哈木扎想了想,问:“要怎么做……才能让他不喜欢我?”   阿内斯说:“不要这样想,这很危险。你很难掌握‘不喜欢’与‘恼怒’之间的界限。”   “我是说……”哈木扎仍然不放弃这个想法,“我会认真对待他,会用学到的一切本事来服侍他。如果他不讨厌我,我也不惹怒他,这样相处下来……他要多久才会厌烦我,打发我离开?”   阿内斯说:“如果他真的很喜欢你,除非他死了,或者你死了……否则他是不会放你走的。”   “难道他不会厌倦床伴的身体吗?”   “他会啊。比如我,我的皮肤太难看了,他就不再找我了。但这又说明什么呢,你又不能为此而自残,要知道,他比我们睿智,他能分辨你在想什么。如果你被他察觉出不忠心……不,比这更糟,如果你被他发现你喜欢我……那我们的下场……”   哈木扎眼睛一亮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我是说,我们的下场会非常……”   “不,上一句!你说……”   阿内斯与他四目相接,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。   “如果被他发现你喜欢我……这句吗?”阿内斯轻声说,“是的……我知道。我知道你喜欢我。”   哈木扎不说话,想等阿内斯继续说点什么。阿内斯沉默了好一阵,才睁开眼说:“沙林,我不会爱你的,我不能爱你。”   虽然听着像是拒绝,哈木扎却有些开心。他能从阿内斯的语气里听出别的味道,苦涩中包裹着甜蜜,和阿内斯本人的味道一样。   “我知道你不能。”哈木扎吻了吻阿内斯的眉间,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不是说真的。如果我离开伊尔法易了,而且他不会唤我回去,不会迁怒于你,如果真有这么一天,你会开心吗?”   听了这话,阿内斯紧张地撑起身体,直直盯着哈木扎:“你想干什么?你想……不行,沙林。你千万不要对他不利。”   哈木扎一愣。帐幔的阴影正好投在他脸上,大概阿内斯只能看到他的嘴巴,却看不清他的眼神。   阿内斯放松了一些,又靠回哈木扎身边:“我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说的,我是不希望你做傻事。别急着否认,我这辈子见过多少人?我能听得出你们话里的弦外之音。哈木扎,这事你想也不要想。伊尔法易是把持着整个玻拉王国的人,他的盟友很多,敌人也不少。过去有很多人尝试过暗杀他,那些人都失败了。他懂巫术啊,只要他看着你,就能看穿你是否怀有恶意。你千万不要想对他不利,连想一下也不行。”   哈木扎皱眉道:“他的巫术能够读心?那万一……万一我想起你来怎么办?”   阿内斯说:“我是说,他能够识别出敌意,并不是说他能事无巨细地读心。沙林,如果你会想起我,那你就闭上眼睛好好想吧。伊尔法易在做爱的时候喜欢闭上眼睛,也喜欢黑暗的环境,那时你也可以闭上眼,你可以想象是与我在一起……或想任何人都可以。但你可要记住,别叫错名字,也别随便与他接吻。”   “我知道,我早就记住了。”说完,哈木扎撑起身体,低下头,两人的嘴唇又贴到了一起。   经历前面的几次后,阿内斯已经有点累了,但他不愿意就此罢休,正好,哈木扎也不想放开阿内斯,他知道今天的自己有多急切和粗暴,但他顾不得这么多,他恨不能永远沉醉在爱人的身体里,让天穹永为极夜,让黎明不再到来。   夜晚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,他们能属于彼此的时间也只剩下这一晚了。   TBC   7---   第二天,哈木扎罕见地睡了个懒觉,太阳照到露台时他才醒来。   阿内斯也醒了,但他起不来,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疯狂过了,现在他只觉得身体散了架,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  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失去意识前,哈木扎还在他的体内,他被亲吻,被征伐,被深情呼唤,被肆意伤害……他满足地拥抱着才相识一个月的爱人,然后在其怀中坠入虚无。   他掀开毯子,发现自己身上留下了不少深深浅浅的痕迹,看到这些,他马上抬头去看哈木扎的身体,还好,昨天他很注意控制自己,他不能在哈木扎身上留下任何印记。   哈木扎先去洗漱完毕,换上了新做的衣服。阿内斯就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,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。   整理好一切后,哈木扎坐到床边,轻轻拥住阿内斯。   “你好像受伤了,”哈木扎歉意地说,“对不起,我没注意……”   阿内斯本想回答:没什么,我经历过更痛的……他想了想,觉得这样回答不太好,于是改为说:“没关系。只要是和你做,更痛一些也可以。”   那一刻,哈木扎的眼睛里仿佛燃起火焰。他强压下欲望,抬起阿内斯的脸,最后狠狠地吻了他一下。   哈木扎离开了。   阿内斯站在窗前,看着远去的马车,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。   金枝旅店的一切都没有改变。阿内斯拖着疲惫的身体,又迎来了新一天。   晚上客人最多的时候,某个女奴惹恼了一位富商,阿内斯亲自去与客人交涉周旋,女奴和仆童拉夫跪在房间一角。   这女奴虽貌美,偏偏又聋又哑;仆童拉夫则不仅耳聪目明,而且对阿内斯忠心不二。   “顺利吗?”阿内斯轻声问。   客人刚摔碎了一个杯子,现在又摔碎着杯子回答了问题:“目前为止很顺利。晚上他们一起用餐了。”   “伊尔法易大人对他满意?”   “约摸着是满意。伊尔法易大人一贯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,角斗士也表现不错,没显得粗鲁,很守规矩。”   阿内斯点点头:“那就好。”   “你觉得要多久?”客人问。   阿内斯说:“至少要上一两回床吧。人在心绪不平静时才犯错。”   于是,几番细语后,“气恼的客人”很快就被阿内斯劝住了。这一夜的茑萝街仍是既喧闹又寂静。   五天后的凌晨,熟睡的阿内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。   仆童拉夫钻进门来,凑到阿内斯枕边:“大巫师死了。”   “什么时候?”阿内斯坐起来。   “今天上半夜的事。”   “什么人发现的?知道是怎么死的吗?”   仆童木着脸,小小年纪就已习惯了谈论这些:“消息是女侍传出来的,说是在浴池里死的。”   阿内斯记得那个浴池。池子有一个房间那么大,四周镶嵌着蛋白石和白玉,水中总会洒满花瓣或香粉,人坐在浴池中心根本摸不到池壁,如果水放得深一点,能把人淹死在里头……   “就死了他一个?”阿内斯问。   拉夫说:“就死了一个。另一个的情况还不清楚。”   阿内斯一手按住少年的肩膀:“拉夫,你去后门,卡萨正在那等你。你离开后先别回来,等一切稳定下来了,我会差人去找你。明白吗?”   少年点点头,转身出门跑下了楼。   拉夫在后厨偷了一瓶油,被厨工卡萨逮了个正着。   现在正是众人好梦之时,厨工卡萨不想吵扰阿内斯,就擅作主张把拉夫打了一顿,用棍子赶着撵出了旅店。   动静挺大,惊醒了旅店里几个妓女,对街杂货行的老板也听到了,但谁都不关心拉夫这种丑陋的孩子会去哪儿。   白天一切风平浪静,好像昨夜的消息是假的一样。晚上就不一样了,来寻花问柳的客人明显减少了很多,不仅茑萝街,整个城市都变安静了不少。   又过了一天,到了每个月盘账的日子。傍晚时分,巴里德的管家来了,巴里德每月都要派人定期前来,不需要遮遮掩掩。   管家与阿内斯直接坐在大厅里聊天,聊的无非是些经营事宜,偶尔再提及些管理奴仆的经验,两人声音虽低,却并不避讳其他客人。   等到管家离开,阿内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,从袖口拿出一卷比手指还细的丝绢。他借着烛火将密函打开,上面是比豆子还小的字迹。   枢密大臣伊尔法易确实已经死了。消息还未传到民间,但在宫廷内已经传开。   伊尔法易被溺死在了浴池里,凶手是他新得到的男宠。   只要是人,都难免在纵情飨足后精神萎靡,当时伊尔法易毫无防备,而且不着寸缕,这种情况下,瘦弱的巫师根本不是角斗士的对手。   男宠在行凶后未能及时逃脱,已经被卫兵生擒。现在他被关押在枢密庭黑牢里,正在接受秘密审讯。谋杀伊尔法易可是塌天大事,这背后必然有人主使。   巴里德在信中说,他已经做了些安排,会争取尽快找到那男宠,让他在招供之前永远闭上嘴。   最后,巴里德叫阿内斯明天下午到一家成衣店去见面,那时他们可以详谈未来的安排。   阿内斯用烛火烧掉了绢布。   他脚步飘忽地走向床铺,倒下来,蜷缩成一小团,独自在黑暗中泣不成声。   =========   第二天,阿内斯如约来到那家名叫“玻拉技艺”的成衣店。   店主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妪,据说年轻时曾在玻拉宫廷里做裁缝,金枝旅店长期与她合作,阿内斯以前也常上门来挑选衣服。   小工照例把阿内斯带到后间。现在缝纫室里没人,巴里德已经到了,正在等着他。   一个多月没见,巴里德好像突然苍老了很多,不仅白发增加了,头顶稀疏的区域也扩大了不少。阿内斯听说阉人反而不容易落发,可想而知,这多半是因为巴里德终日操心紧张。   虽然面目憔悴,巴里德的神情却十分激动。他拥抱了阿内斯,像对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:“阿内斯,好孩子,你真是了不起!你是怎么料到能成功的?”   阿内斯摇了摇头说:“我也没有十成把握,只是大体上觉得应该可以。”   巴里德坐在一堆杂乱的布料上,揉着膝盖感叹道:“原本我看中的是另一个角斗士,那个红发的亚布亚巴人。他从一开始时就是我们的人,而且相貌也更符合伊尔法易的口味。没想到伊尔法易看上的竟然是雄狮。”   这其中的道理,阿内斯倒是很清楚。他说:“那时我还没见过沙林……我是说雄狮哈木扎。如果见过了,我敢肯定,伊尔法易肯定更喜欢他,而不是红发的那位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伊尔法易喜欢那种痛苦而纯洁的类型。单纯,善良,傻乎乎的,最好有种未经人事的气质。”   巴里德笑了笑:“我倒不是笑话你……你明明不是这种类型,可伊尔法易还是挺喜欢你的。”   “他不喜欢我,”阿内斯苦笑道,“难道您不知道男妓与男宠的区别吗?”   巴里德沉默了一会儿,拍了拍他的肩,回到刚才的话题:“阿内斯,原本我的计划是直接收买角斗士,唤起他身为奴隶对酷吏的仇恨,你说这样不行,这样会被巫师识破……幸好我听了你的劝。你到底是怎么操控那角斗士的?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能动手?”   阿内斯说:“我从没有提过杀人,而且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杀人。沙林心中没有任何关于‘行刺’的意念,于是,巫师就无法预先读出敌意了。我能做的,就是让沙林越来越喜欢我,越来越厌恶伊尔法易。当然,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我去杀人,可能大多数人根本不会在乎我,他们更向往去服侍贵族……但沙林不同。不瞒您说,我没有别的本事,唯一擅长的就是判断人心,与沙林度过第一夜之后,我就觉得他应该能做到。他多喜欢我一点,就会多仇恨伊尔法易一分,他会失控,会在静默中崩溃,一旦他在某个瞬间突然起了杀意,巫师多半是来不及做准备的。”   巴里德留意到,阿内斯一直在以“沙林”称呼角斗士。老人见多识广,自然能察觉这其中多少有些额外的情绪。反正事情已经成功,他也不想点破这些了。   “可能因为他是坎塔里人,”巴里德说,“北方蛮族有为伴侣杀人的传统。被玻拉统治之后,他们好像不再这么做了,但这种思维还写在他们的骨子里。”   “大概是吧。”阿内斯微笑着。他从不认为这和坎塔里传统有关。到底是因为什么?到底和什么有关?他不想再深入分析,不想再去回忆细节了。   “孩子,你听着,”再开口时,巴里德的语气严肃了不少,“你不要回金枝旅店了。给你这个,快换上。”   他拿出一叠布料塞进阿内斯手里。这是一套地母神信女的穿戴,白色长袍与头纱,软麻布手套,佩于胸前的玉石圣徽项坠,还有遮面用的黑纱。   巴里德说:“你换上这身衣服,直接从正门离开。刚才有个高个子信女走进来,我们已经处理掉了她,你再走出去也没人会怀疑。你穿过这条街向神庙走,半路会有我安排的人接应你,你跟他们走,他们会把你送出城。卫兵从不检查地母神的信女和祭司,只要你不出声,就不会有人识破。”   阿内斯接过衣服,却没有要换上的意思。巴里德看他发愣,出言催促他,他才抬起头,慢慢说:“大人……我不走。我没必要走。”   “你必须走!”巴里德说,“角斗士被抓进了黑牢……你应该知道那些刑讯官的厉害,你亲自领教过!现在还风平浪静,是因为角斗士还能撑住,一旦他开口招供,那时你想跑也晚了!”   阿内斯说:“没关系的,您不必担心。沙林根本什么也不知道,他最多只能招供出对我心生爱慕,除此之外的,他什么都不知道,他不知道您的计划,更不知道这计划还牵涉到数位大臣以及商会成员。等到这案子查无可查时,枢密庭和伊尔法易的残党会明白大势已去,他们会四分五裂,各自忙着寻找后路,那时您与盟友可以慢慢斩草除根……这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,您不必担心节外生枝。”   巴里德抓住阿内斯的双肩说:“你的判断都对。但危险的不是我,是你!就算角斗士什么都不知道,他至少认识你吧?他一定会提起你的!这就和公主那次一样,你没有直接对付将军一家,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!”   阿内斯猛地挣开他,摇头道:“公主和沙林都是无辜之人,是我把他们淬炼成了武器!所以……我当然要留下来承担责任。大人,我不能离开,如果我走了,金枝旅店里的人都会被抓去挨个审讯,您和另外几位大人也免不了要为此出面解释……只要我不走,一切就都是我一人的责任,如果我走了,事情反而会进一步扩大,难道您不明白吗?”   巴里德长叹一声,坐回成堆的布料上,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。   他的提议确实冒失且矛盾,阿内斯是他的挡箭牌,可以帮他抵御所有的追责,利用公主对付将军一家时他就这么做过了,而且做得十分顺利,现在他不该反而忘了这一点。   阿内斯沉默了一会儿,轻声说:“大人,您不是怕我被牵累,您是怕我也被抓进黑牢,怕我挨不住审讯……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,如果我被捕,您和您的朋友就不安全了。”   巴里德没有回答。   阿内斯说:“上次我挨得住,这次也一样。”   巴里德终于缓缓开口:“不一样。上次保护你的可不止我一人,伊尔法易也对你念着旧情,出了些力。这次死的是他,他手下的势力不会就此罢休,必定要垂死一搏,而你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。这次我没办法保护你,因为……”   阿内斯帮他说完这句话:“因为,只要您出手保护我,就等于是暴露您自己。”   说完,他站起来,把信女服装丢在一旁:“您不是真的要帮我逃跑。就算我扮装成信女,也一定会被您的卫兵捉住,那时大家都会认可我是畏罪出逃,这样一来,您就占得先机了,您可以亲手掌控我的供词,然后合理安排我的死期。”   巴里德拍了下手,两名精壮的卫士推门走进来,一左一右堵住了阿内斯的退路。   阿内斯笑道:“这样效果可不好。如果没有‘畏罪出逃被当街识破’的一幕,说服力会降低很多。”   老人抬眼看着他:“效果不好,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。你别怕,在我手里的待遇不会太差,比枢密庭的黑牢好得多。”   一名卫士从身后制住阿内斯,另一人粗暴地撕掉了他的衣服。阿内斯没有反抗,反正他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。   他们把信女长袍套在他身上,看来巴里德说什么也要保留“乔装出逃”这一情节。然后他们狠狠踢上阿内斯的膝窝,按着他跪在地上,捆住他的脚踝,反剪他的双手,把面纱团起来堵住了他的嘴。   TBC   8---   这时,缝纫室外响起了敲门声。   巴里德比了个手势,两名卫士把阿内斯扔在角落,轻轻抽出弯刀,一左一右候在门边。   阿内斯躺在地上,被桌子和成堆布料挡住了视野。他听到一声巨响,木门随之四分五裂,室内浓烟弥漫,兵刃交接的声音接连不断……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,他爬不起来,只能蜷缩在角落默不作声。   他听到利器穿透人体的闷响,还有惨叫与呻吟,以及血沫堵住喉咙的声音……最后,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,那人穿着包裹铁皮的军用护胫靴,踩着遍地的丝绸和亚麻朝他走来。   他被从地上抱起来,随着那人走出了成衣店。眼睛被刺激得噙满泪水,根本没法清晰视物,他感觉到自己被抱着拐过几个弯,进入了马车车厢里。   劫持者关上车门,坐在前面驾车,只靠一声口哨就能轻松驱策马匹。阿内斯仍然被捆绑着,被堵着嘴,他躺在车厢里久久没有动弹,紧张得几乎心脏停跳……他已经认出来了,救他的人正是沙林,他的雄狮哈木扎。   被从地上抱起来时,阿内斯就已经认出哈木扎了。   他记得这双强壮而温柔的手臂,也记得把头倚靠在那人胸膛上的感觉。   马车全速奔驰了好一段时间,中途时而平稳,时而颠簸,后来又降速变成遐步慢行。   阿内斯的眼睛已经恢复了,他看着车厢内的陈设,发现这并不是常见的客用马车,而是一驾完全封闭的囚车。车厢内外都有铁条加固,没有窗子也没有座椅,车壁上准备着镣铐,车内应该可以挤下好几个囚犯……怪不得他躺在里面觉得特别宽敞呢。现在囚车地板上铺了厚厚的毯子,最上面还铺了一层绸布,显然哈木扎为救他而做好了准备。   又行进了一会儿,马车终于停下了。车门打开,暖色的光线流溢进来,阿内斯这才意识到,时间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,现在正是黄昏。   哈木扎钻进来,扯掉阿内斯嘴里的纱巾,用匕首割开绳子,一言不发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。抱了好一会儿,哈木扎又捧着他的脸亲了几下,这才想起帮他按揉已经发麻的手脚。   阿内斯愣愣地看着哈木扎,内心盘旋着千言万语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   哈木扎穿着王都禁卫军的衣服,脖子上绕着微微潮湿的黑布,大概是刚才用来蒙面的,他眼睛里布满血丝,一头金发乱糟糟的,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灿烂。   阿内斯一时觉得这笑容有些陌生。在他的记忆中,共处的那一个月里,哈木扎从没有这样笑过。   两人都冷静下来后,阿内斯问:“我们在哪?”   “在安全的地方,”哈木扎搂着他说,“我们已经出城了,自由了。”   这不是阿内斯想要的答案。他又问了一遍:“我们到底在哪?”   哈木扎回答:“玻拉城外。”   “玻拉城外并不安全,郊区到处都是枢密庭的岗哨和卫队。”   “这地方不一样,没人来。阿内斯,你要相信我,我摸清了情况才去救你的。”哈木扎坐着,俯视着躺在软垫上的阿内斯,“你受伤了没有?别动,我帮你看看。”   阿内斯老实地躺着。哈木扎轻柔地执起他的手,摸索他的身体,连看到一点擦伤都要紧锁眉头。   阿内斯问:“沙林,你不是被抓住了吗?”   “是的。后来枢密庭要押我去别处,我趁机逃了出来。”   “沙林……枢密庭的黑牢哪有那么容易逃出来。”   哈木扎俯下身,吻上他的额头:“确实很难。但我一定要逃出来。诸神保佑,我做到了。”   “沙林,我进过枢密庭的黑牢。”阿内斯注视着爱人,“他们不会押犯人离开,哪怕是执行处决,他们也都在牢里执行。黑牢的处刑室和审讯室挨在一起,犯人在挨鞭子的时候,能听到隔壁传来斧子落下的声音。”   哈木扎皱眉看着他,想用吻来中断这个话题,阿内斯伸出手指,抵在哈木扎的嘴唇上。   “沙林,你是怎么逃出来的?你又怎么知道城外什么地方安全?”   哈木扎躺在阿内斯身边,久久没有说话。   他慢慢摸索着,找到了阿内斯的手,他们十指相扣,看着囚车外愈发昏暗的森林。   并肩躺了好久之后,哈木扎拉过阿内斯的手,放在嘴边慢慢亲吻。他一边吻着爱人的每个指节,一边闭着眼睛小声说:“总之,现在我们确实是安全的。我的经历……说来话长。阿内斯,明天我会慢慢告诉你,好不好?相信我,我会保护你的。”   阿内斯说:“如果要远离玻拉,我们不如连夜赶路。”   “不,这样不安全。请你相信我,阿内斯,今晚我与你在一起,明天一切都会顺利平安的。”   阿内斯坐起来,挣开了哈木扎的手,哈木扎立刻抓住他的胳膊,叫他不要离开。阿内斯说要出去小解,哈木扎也一起跟了出去。   之后,阿内斯说囚车内压抑憋闷,想在外面休息,哈木扎同意了,但一直紧跟在他身边。   夕阳的余晖早已褪去,森林里升起了夜雾。阿内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,对着囚车发呆,哈木扎坐在他背后,充当他的靠垫。   两人忽然听到一个古怪的声音,仔细再一听,竟然是阿内斯的肚子“咕咕”叫了起来。阿内斯摇头微笑,哈木扎捏了捏他的肩,叫他稍等,然后去囚车里拿出水袋和士兵们常备的烤饼。   哈木扎从囚车里跳下来时,阿内斯的身影钻进了夜雾里。阿内斯穿着信女的白衣,在夜色中本该十分显眼,但今晚多云阴沉,森林内又浓雾弥漫,他的背影一闪就融进了影影绰绰的林木中。   哈木扎低声咒骂了一句,抛下食物追了上去。他跑得并不快,甚至脚步还有些谨慎,搜寻了片刻后,雾中左前方传来一声惊呼。   他走上前去,果然找到了阿内斯。   阿内斯跌倒在地,左脚踝被捕兽陷阱夹中,他缩成一团,正颤抖着试图掰开脚上的铁夹。   哈木扎蹲在他身边,轻抚他的背:“我来帮你。你的方法不对,会越弄越紧。”他走到旁边触动机关,捕兽夹立即松开了。他没有给阿内斯挣扎的时间,立刻将他抱了起来。   “不要乱跑,很危险。”他抱着阿内斯走回囚车,一路上没有再触发任何陷阱。   阿内斯瞪着他,声音开始颤抖:“沙林,你到底是什么人……”   哈木扎将他重新放进车内软垫上,托着他的脚,小心地为他包扎:“那夹子被改造过,不是真的捕兽夹。原本它只能造成一点皮肉伤,但因为你乱动,挣扎的方法太粗暴,所以……我看看,你的伤口比我想象中深。还好,没伤到骨头。”   阿内斯没有再动弹。哈木扎包好他的伤口,问他感觉如何,他也不回答。   哈木扎皱了皱眉,欺身上前,捏起阿内斯的下巴,开始闭上眼吻他。那吻一开始是轻柔的抚慰,逐渐变成了饱含激情的侵占。哈木扎放过他的嘴唇,改为深情地吮吸他的喉结与锁骨,然后将他身上的信女长袍拉到胸口,亲吻啃咬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。   阿内斯躺在软垫上,一直睁着眼,愣愣地注视着囚车顶棚。战士急切地爱抚着他,这感觉对他来说如此熟悉,就像他们共度第一晚的时候。   “沙林,”阿内斯低声问,“其实你一直在骗我?”   哈木扎在他耳边回答:“我们彼此彼此,但我不在意。我爱你,阿内斯。”   无论阿内斯再问什么,哈木扎都没有再回答半句。   哈木扎很熟悉阿内斯的身体,这些东西都是阿内斯亲自教给他的。   他们曾经那么契合,今天阿内斯却一直在发抖。哈木扎的身体非常火热,可阿内斯只能感觉到透骨的寒意。  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,自己初经人事的那天。   那时也是深夜,他也是在一驾马车里,他很害怕,很痛,但不敢反抗也不敢喊。   他笨拙地假装开心顺从,但身体的反应没法假装出来,对方十分厌烦他的眼泪和假笑,几个耳光之后,他两眼发黑,天旋地转,那人按着他的头,让他肿痛的脸颊埋在靠垫里。   他无声地痛哭,身体越来越冷。酒馆里有个女人说这事会让身体发热,可他一点温暖也没感觉到,他只觉得冷。   皮肤被寒风割伤,身体被暴雪掩埋,冰从心脏向四肢蔓延,将他冻成石头一样的人偶。   喘息之间,哈木扎又在吻他。不对,这不是吻,哈木扎用舌头把什么东西送进了他嘴里,含着水喂他喝下。   他躺在哈木扎怀里,意识越来越模糊。   睡着前,他听到哈木扎说:“睡吧,爱人。我会一直保护你的。”   TBC   9----尾声   天蒙蒙亮的时候,哈木扎赶车到都城南门。   一队黑甲士兵取代了平时的卫队,他们点头对哈木扎致意,问也不问就让他进了城。   平时这时间,城市应该已经醒了,商贩支起凉棚,码好货物,信使和旅人早早来到城门口,排队准备出城……   但现在不一样,昨夜都城全城宵禁,现在街上仍然一片寂静,平民躲在屋里,从木窗的缝隙偷偷向外看,路上只有黑甲士兵们列队而行。   哈木扎从熟悉的路抄近道,穿过石匠街和行政区,经过重重岗哨与高墙,最终停在一面灰色石墙下的小门边。   门里走出的仆人沉默着接过缰绳,去安置马匹与囚车。哈木扎抱着阿内斯走进门内,穿过寂静的广场,进入迷宫般的层层廊桥。   阿内斯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又一天的黄昏了。   他睡了一天,不吃不喝,身体虚软无力,翻身坐起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倒。   他惊讶地发现,自己竟回到了房间里?床还是那个蒲垫床,上面的绒毯与丝绸也一模一样,床外垂下层叠的纱帐,遮挡住阳光,又不会过于阴暗……他挪到床边,一把扯开帐幔。   这里当然不是他的阁楼,而是一间有拱形穹顶的宫殿房间。那张属于他的床在这里显得寒酸简陋,与周围的家具格格不入。   宽阔的栅格大窗正对花园,家具与挂毯款式繁复华丽,色彩浮翠流丹……阿内斯慢慢站起来,踏着柔软的地毯走向露台,夕阳照在地面的暗红花岗石砖上,如同血色泼洒一地。   露台很矮,但面积十分宽阔,几乎能容下一场舞会。栏杆上盘绕着玫瑰,高处垂下藤萝,下面一层簇着繁茂的陵苕。花园里的黑甲士兵显得十分突兀,他们列队匆匆而行,有些人注意到了阿内斯,抬头望了他一眼,又漠然收回目光。   阿内斯低头看了看自己。他身上脏兮兮的信女服已经被换掉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款式简单的丝绸长袍。   在他昏睡的时候,有人帮他换了衣服,还为他清洗了身体和头发,他脚踝的伤口也被重新敷上了药膏,换了干净的纱布。   两名侍者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,一人端着盛有蔬果小食的托盘,另一人捧着斟满果汁的金杯。   阿内斯对他们不理不睬,转身向房间出口走去。他知道房门在哪里,也知道外面的走廊是什么模样……他记得这座小楼的大门上镶嵌着彩贝,也记得外面花园中的每条小径。   他曾经暂住过这里。这地方属于伊尔法易,是他宫殿大宅里的其中一座。   阿内斯到门口,卫兵拦住了他。起初他说要见伊尔法易,后来又改口说要找哈木扎,不管他说什么,那些穿着全身甲、戴着面罩的士兵都一言不发。   他无力强闯,就拖着伤脚来到半地下的厨房,想从厨房的小门离开,谁知这里也有士兵把守,而且也根本不回应他的任何询问。   最后他只能回到屋里,瘫坐在床上,拉起帐幔。   他闭上眼,想象自己还在金枝旅店,等到月亮升起的时候,外面就会响起娇声笑语。   哈木扎走进房间的时候,阿内斯仍蜷缩在纱帐里。   今天哈木扎没穿士兵服装,也不再像角斗士那样打扮,他束起头发,换上暗色长袍和宽松的披衫,衣服袖口镶着银线,腰带上挂着香囊,脚穿厚缎软靴,完全是一副玻拉贵族的日常装扮。   他掀开帐幔,坐上熟悉的蒲垫床,把阿内斯从背后轻轻抱住。   “一切都结束了,亲爱的。”哈木扎的声音里满是喜悦,“从今起,我们可以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了。”   阿内斯背对着他,冷冷地问:“你是谁。”   哈木扎把阿内斯搂得更紧。他让阿内斯的肩胛骨贴在自己胸前,好像这样就能把心跳声传递到爱人体内。   沉默了很久后,哈木扎说: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巴里德和他的同党已经被一网打尽了。他们筹划暗杀枢密大臣,密谋进攻皇宫,妄图弑君谋反……好在伊尔法易大人早就察觉了他们的野心,粉碎了他们的阴谋。阿内斯,这次你不用给任何人顶罪了。巴里德的人挨不过拷问,已经把事实全都招供了出来,他们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。伊尔法易大人知道你在这件事中的作用,他不但不追究你的罪责,还同意让我们在一起……”   “从一开始……你就一直在骗我?”阿内斯挣扎着离开哈木扎的怀抱,向远离他的角落缩去,“你根本不是角斗奴隶……”   哈木扎说:“我是角斗士,但不仅仅是角斗士。我的战绩都是真的,击杀野兽的本领也是真的。如果我没有真实的武力,又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立足?”   “你是个坎塔里人!你怎么会为伊尔法易卖命?”   “我是玻拉人,”哈木扎说,“我确实在坎塔里生活了很多年,而且身上有坎塔里血统,但我是玻拉人。”   阿内斯叹道:“我懂了……你是枢密庭的混血间谍。你们潜入外国,潜入民间的各个领域……从前我也见过一两个像你这样的人。”说着,他瞟了哈木扎一眼,“他们暴露了身份,下场无比凄惨。”   哈木扎说:“妓院老板不该知道什么枢密庭间谍。阿内斯,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,只不过你的背后不是枢密庭而已。”   阿内斯苦笑了一下,并不否认这一点。哈木扎说:“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。想问什么就问吧,我会回答的。”   于是阿内斯问:“伊尔法易故意安排你到金枝旅店来?”   哈木扎说:“如果我说,原本他的目的并不是为打探情报,不知你是否相信?”   “那他又是为了什么?”   “我在坎塔里潜伏过很多年。隘口一战后,枢密庭安排我秘密回国,并且需要我再完成一个任务——潜入斗技场,调查一群斗士与贩奴商人……这件事不值多谈。总之,我已经把该处理的人与事都处理完毕了。我的表面身份是奴隶,而且这张脸广为人知,所以即使我功成身退,也不能直接消失掉,更不能大张旗鼓回到枢密庭,于是伊尔法易为我安排了一个符合情理的赎身过程……”他把一切说得极为轻松,仿佛斗技场里的生死游戏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插曲,“这其中还有点曲折呢,原本你们看中的刺客不是我,是那个红发的亚布亚巴人。我击败了他,成为了斗技场里最引人注目的奴隶,这样一来,伊尔法易大人也更容易‘看中’我。有了他的指名,你们也只能把我带走。”   阿内斯皱眉道:“你刚才还说,你到金枝旅店不是为打探情报……”   “确实不是,”哈木扎说,“原本我可以直接被伊尔法易买走,不经过金枝旅店。但我希望有机会亲近你,他也希望我去看看你……于是,我和大人一拍即合。”   阿内斯愣住了:“什么?”   “这原本不是什么艰难的任务……我被安排到金枝旅店,其实完全是为私人目的。”哈木扎说着,稍稍靠近了阿内斯一些,阿内斯因惊讶而没有避开,“阿内斯,我曾经远远地见过你……那是很久之前了,那时你还不是金枝旅店的管事人。我只是见过你,但我从来不了解你,甚至我都不了解自己是真的对你动了心,还是仅仅因为一时好奇……之前我跟你说,我没有和男人上过床,这是真的。直到真正与你亲近过,我才确信了自己的心意。”   阿内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他怔怔地问:“你说……伊尔法易希望你来看我?”   哈木扎眼神一暗,而阿内斯无所察觉。哈木扎说:“其实他挺喜欢你。”   “那他为什么……”阿内斯的话脱口而出。还没说完,他又主动把后半句吞了回去。   哈木扎盯着他,看着他咬住嘴唇低头不语的样子。虽然没听到完整的问句,但哈木扎已经明白他想问什么了。   哈木扎伸出手,抚上阿内斯的脊背。阿内斯像被烫伤般立刻闪开。   这反应在哈木扎预料之内,他重重抓住阿内斯的肩膀,叫他没法挣开。   “从你受过鞭刑后,伊尔法易就不与你见面了,”哈木扎问,“你真的认为,这是因为他讨厌你身上的疤痕吗?阿内斯,你没有这么愚钝。你毁掉了他最珍爱的东西,他怎么可能再面对你。”   “是巴里德毁掉了胡列将军……不是我想要毁掉赞菲尔公主……”阿内斯低声说,“是伊尔法易……是伊尔法易自己毁掉了她!如果不是他逼她嫁给胡列的长子,她又怎么会……”   哈木扎手上一用力,把发抖的阿内斯揽进了怀里。   “也许你不相信,但伊尔法易大人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真正的女儿,”哈木扎说,“赞菲尔在皇宫里毫无地位,如果不是伊尔法易大人巧作安排,她就得远嫁到沙漠中的属国去,成为酋长兄弟三人的妾室。胡列的儿子一直想得到她,虽然她不情愿,但她没有比这更好的路可选。阿内斯,你应该很明白这种事……没人比你更明白。”   阿内斯冷笑:“如果没有我,难道她就能高高兴兴地活下去?”   哈木扎没有回答这问题。他说:“公主早就死了,如今的事情也与她无关。阿内斯,也许伊尔法易不想再见你,但他并不憎恨你。当初他帮助你脱险,还为你治了伤,后来他也一直在暗中照顾着你……他确实不喜欢你了,但他希望你能好好生活……他愿意让我去爱你。”   哈木扎停下来,一手捏住阿内斯的下巴,让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,这才继续说:“当我亲近了你之后,却意外地发现你正在与别人密谋杀死他。”   阿内斯说:“我对他毫无愧疚!他是玻拉的毒蛇,是令整个王朝染病的瘟疫之源!”   说完,他推开哈木扎,从蒲垫床另一侧溜开,缩着肩膀站在地毯上。  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,他只是想离哈木扎远一点。   哈木扎的眼神还是那样热忱,就像昔日那个笨手笨脚的角斗奴隶一样,但他不是那个人……他不是沙林。他是玻拉的雄狮,枢密庭的野兽。   哈木扎站起来,慢慢靠近他:“别担心,伊尔法易大人并不生气。他很感谢你,如果不是你,他也没有机会这么快除掉巴里德。”   哈木扎吻了吻阿内斯的耳尖,一手环住他的腰,一手滑到他的腿上,揉搓着顺滑的丝绸,把长袍慢慢卷起。   “什么玻拉的毒蛇,什么王朝染病……这不是你该懂的事情。不管是谁向你灌输了这些,忘记它们吧。阿内斯,从今往后,我们会很快乐的。”   阿内斯一动不动。哈木扎早有准备,所以并不会觉得扫兴。   他抱起阿内斯走向浴室,穿着衣服直接踏入浴池。他把阿内斯圈在池边,以近乎虔诚的姿态亲吻他,取悦他,慢慢为他清洗、按摩,像内侍在伺候主人,又像主人在赏玩珍宝。   走出浴池时,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留在了水里。哈木扎把湿漉漉的爱人放在床上,沉醉地与他接吻。两人的嘴唇分开时,阿内斯半阖着眼睛,呆呆地望着纱帐。   “我不会快乐的。”阿内斯说。   哈木扎说:“你只是太惊讶了,还不能适应这一切。慢慢就会好了,亲爱的,你会快乐起来的。”   “我不会快乐的,沙林,”阿内斯喃喃着说,“我这辈子从没有快乐过。从前没有,现在没有,以后也不会有的。”   哈木扎没有再回答。他抬起爱人的腿,低下头,亲吻隐秘之处的烫伤痕迹。   昨天阿内斯已经受了点伤,今天更是他痛得绞紧了眉头,却没有叫出声来。哈木扎在爱人胸前留下无数细碎的吻,与爱抚相反的是,他下身的动作直接而粗暴,就像要将阿内斯的身体钉在床褥上一样。   阿内斯在熟悉的痛楚与欢愉中不停颤抖,抓着床单的手收紧又松开。渐渐地,他连嘴唇都咬不住了,他被逼出低低的呜咽声,这声音让哈木扎愈发兴奋。在金枝旅店的时候,哈木扎一直控制着自己,尽量收敛欲望。如今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,自然不必再谨小慎微。   今夜是他至今为止最愉快的一夜,比与阿内斯分别的那夜还要尽兴。他注视着阿内斯背上的累累伤痕,一边狠狠地进攻,一边咬住爱人的后颈……这比杀死狮子更让人激动。   第二天上午,阳光照在阿内斯脸上,他慢慢睁开眼。哈木扎不在床上,但肯定还在房间里,阿内斯能听到他的脚步声,他从一侧走到另一侧,打开柜子翻找东西,又坐回矮桌边的地毯上。   阿内斯身体酸痛,腿间和体内黏腻的东西也令他不舒服,但他早已学会了忍耐这一切。   他躺着没动,低声问:“其他人呢?”   哈木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:“你的嗓子哑了。想喝点水吗?”   “其他人……怎么样了?”阿内斯执着地问。   “什么其他人?”   “金枝旅店的人。”   哈木扎半天没回答。过了一会儿,他走过来掀开纱帐,端来一杯葡萄果汁。在金枝旅店的房间里,阿内斯也给他倒过这样一杯果汁。   阿内斯看着他,仿佛在看一场虚幻的梦。现在的哈木扎穿着贵族的常礼服,金发梳得整整齐齐,还哪里有角斗奴隶的模样?   哈木扎扶阿内斯坐起来,让他靠在厚厚的垫子上,盯着他喝下了几口果汁,这才开口回答:“金枝旅店还在那里。”   看到阿内斯警惕的眼神,他笑着继续说:“你别怕,枢密庭的审讯官很聪明,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和没价值的人过不去。”   阿内斯握紧手中的杯子,说:“我才是与巴里德关系最近的人……我才是金枝旅店里最该伏法的人……”   哈木扎掰开他的手指,把杯子拿了出去,喝光了剩下的葡萄汁。他丢掉杯子,一手梳进阿内斯的黑发中,让两人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。   “亲爱的,不是这样的,”他吻上阿内斯的嘴唇,又吻了吻他有些红肿的眼睑,“你和那些事毫无关系。伊尔法易大人把你赐给了我,你会过上比从前更好的生活,不必再参与任何丑恶的阴谋。”   说完,他从床头拿起一叠衣服,放在阿内斯腿上:“穿上这些,亲爱的,今天有一场活动,伊尔法易大人要我带你一起去参观。”   阿内斯恍惚地抱着衣服,轻轻点头。   哈木扎叫来两个内侍,帮阿内斯清洗、更衣,等他准备完毕,一驾黑色马车已停在了小楼前。   哈木扎亲自为阿内斯束起头发,一路将他抱进了马车里。   出发之后,阿内斯才知道他们要去竞技场……就是哈木扎曾战斗过的那个竞技场。   现在那里被暂时征用,作为公开处刑的刑场。原本的刑场面积太小,不够让人们坐下来观看涉及数十人的行刑过程。   观看处刑时,伊尔法易就坐在比他们高一些的位置上,只要阿内斯回头,就可以看到那张久违的清秀面孔。   他没有回头。   哈木扎一直握着阿内斯的手,他担心爱人会痛哭甚至昏倒,但阿内斯没有。  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了一切。   只是度过了短短的一个上午,阿内斯却虚脱得靠着东西才能坐稳。   回程的马车上,哈木扎搂着他,在他耳边轻声问:“阿内斯,你还记得一个叫卡萨的人吗?”   阿内斯恍惚地“嗯”了一声。厚重的天鹅绒帘子隔绝了阳光,马车里十分昏暗,他看不到哈木扎的表情。   哈木扎说:“那个卡萨此时正在枢密庭的牢房里。他是你们的厨工,实际上却是巴里德的探子。还有,我记得金枝旅店里有个叫拉夫的侍童,他年纪很小,缺了一边耳朵……我们没在旅店里找到他,还有一个又聋又哑的女奴也不见了,阿内斯,他们去哪了?”   阿内斯深呼吸了好几次,才挤出一点声音:“他们做错了事,我……早就把他们赶走了……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哈木扎说,“那我就放心了。我可以不再继续搜寻他们了。”   沉默良久之后,阿内斯闭着眼睛,用颤抖的声音问:“哈木扎……你想让我怎么做?”   “为什么要这样问?”   “我要怎么做,枢密庭才会满意?”   哈木扎在他耳边说:“你问枢密庭怎样才满意,我没法回答你。我不能代表枢密庭,更不能代表伊尔法易大人。我只能告诉你,我想要的很简单……我只要你快乐地陪在我身边。昨天,你说你再也不会有快乐了……这不是真的,阿内斯,我会让你快乐的,你相信我吗?”   阿内斯沉默良久,终于点了点头。   “我……相信你。”   黑暗中,他慢慢闭上绿色的眸子。   一滴泪水溢出眼角,就像宝石破碎后的光彩。   哈木扎搂着他,与他再次接吻。唇舌交缠时,哈木扎的手沿着他的腰腹滑下去,隔着长袍,细细地摩挲着他大腿内侧的烫伤。   这动作令阿内斯回忆起昔日可怕的遭遇。哈木扎没有那样对他,他却感觉到了比烧灼更剧烈的疼痛。   这不难忍耐。他可以接受。他的人生历来如此。   他最擅长这样生活了,比任何人都擅长。   玻拉王都已恢复了昔日的热闹景象。   摊贩七嘴八舌地聊起宵禁那夜,向外地旅客夸张地吹嘘首席大巫师的神通本领。   列队的骑手与马车穿街越巷,行人无不惶恐回避。通向染坊的小岔路旁,一对姐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房屋的阴影中,望着远去的黑甲队伍。   小男孩相貌丑陋,还缺了一只耳朵,他身后的姑娘却有一副清秀的面庞。   染坊里传来一声不满的呼喝,男孩这才推了推耳聋的姐姐,和她一起钻回岔路深处。   END